第四十六章

李延玉自然是不可能給蘇友柏這樣的混賬磕頭下跪。

能夠容忍對方如此囂張放縱, 並一次次羞辱自己,挑戰王權……夠了,這對他來說已經忍到了極限盡頭。

換一個皇子權貴者, 這姓蘇的已經不知死過好幾回。

有時候,李延玉都懷疑自己他是否在以這樣的方式向姓蘇的求和, 為了妻子, 竟低三下四到這步田地。

他高傲地擡起下巴, 說:“我看你是真瘋了。讓本王給你磕頭下跪?別以為本王現在是來求你……”

蘇友柏嘴角挑出一抹笑:“王爺,您現在可不是在求我嗎?求人,自然要有求人的姿態, 該低頭, 就得低頭。”

“你!”李延玉捏緊拳頭。

蘇友柏冷笑一聲, 一邊袖子慢悠悠擦著嘴角血絲,邊撩衫坐下來, 倒也懶得跟他計較了。“你把你手裏那些東西拿回去吧。我這個人,什麽黃金白銀, 在我眼底下都不及情義重, 你放心, 你就是不來求我, 蔻珠母子——我都定會護她們周全的。”

李延玉冷冷盯著他, 一副算你知好歹的模樣。“本王給你銀子。”

他調整了呼吸, 又說:“不過是想跟你劃清界限,讓你知道, 你到底是以什麽身份住在這裏的。你就是一個大夫,一個江湖郎中;是本王請來……至於別的。”

蘇友柏怔怔地盯著他出神。

李延玉冷道:“你看什麽?放肆!”

蘇友柏方慢悠悠倒了一口茶,一邊啜著。“我在想,你九歲那年的事情, 對你打擊真有那麽大嗎?我常聽人說你以前如何如何風光肆意,公子如玉,溫潤如春,很可惜,現在我竟找不到一點影子了。”

李延玉冷眯起眼,沒吭聲。

蘇友柏悵然一聲,輕嘆:“對你前妻蔻珠,在下是真的很欣賞尊敬。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會兒時,也不知她是怎麽摸爬打滾找到咱們那處淩雲峰,那個山路特高特險,又很難走,常年都在下雪。我師傅脾氣真的很暴躁古怪,除非對方手頭有他想要的東西,絕不會輕易給別人施診。然後我師傅見她怎麽轟也都轟不走——又說,‘那你就跪死在那兒吧!只要跪到了我高興,未準兒我就真願出診隨你下山,去看你的丈夫——哎!”

他又嘆一聲:“她跪了三天三夜,凍得整個人都已經僵硬了,全身都是雪。我要是不去把她背進來,那她就只有死。我當時一邊對她進行各種搶救,一邊也不斷想:她不過是一個女人,到底有多堅韌的毅力,多愛她的丈夫,才會做如此之舉!我覺得她太傻太蠢,又很羨慕嫉妒,也是生平第一次,在救一個病人時候我感到六神無主,心也亂得糟糕極了,都不像以前的我了……”

他把臉看向蘇友柏:“剛才,你口口聲聲說留我,是為你妻子,好像把自己搞得多委屈求全,多包容神聖,瞧啊,連我這樣平頭百姓你王爺都能屈尊,你甚至還以為,這世間上的很多難事,只要有權有黃金就可以搞定。王爺殿下,對比你的妻子,你覺得羞恥嗎?我叫你給我磕幾個頭,你就受不了憤怒了。那麽,你妻子蔻珠呢?”

***

李延玉胸口仿佛有一萬只手在齊齊捅他心臟。

蘇友柏那些對於往昔舊日陳述,說得輕輕巧巧,沒有一點激動昂揚的情緒。

這天,李延玉從蘇友柏處耳房出來,灰暗的天空疏疏落落扔在下雨。

回到蔻珠東廂房。“她呢?”他問嬤嬤丫頭。

有嬤嬤喜道:“恭喜王爺,夫人現在又多吃了兩口飯,奴婢們服侍她才剛睡下了。”

婆婆們在稱呼上極力避免尷尬,都知道是前妻,所以不敢稱呼王爺,只得叫夫人。

李延玉倒沒刻意糾正如何稱謂,在他眼裏,恢復蔻珠王妃身份是遲早的事情,也不能太急。

他放輕了腳步進去,對伺候的下人們說:“你們都退下吧。”

下人們關掩好房門,鞠身齊齊告退。李延玉輕輕地撂了鋪蓋被褥,在蔻珠旁邊側躺下來。

霧一般的安甜香爐裏的煙籠罩在整個廂房味道清雅能使人淡定。

李延玉側躺下來以後,顫而哆嗦地伸手,去觸碰妻子羸弱雙肩。

他的喉嚨一下哽起來。像有塊石頭壓在上面,吐不出,按不下。

還是蘇友柏的那些話:“對比你的妻子,你覺得你不羞恥嗎?我叫你給我磕幾個頭,你就受不了憤怒了。那麽,你妻子蔻珠呢?”

“她為了你,九死一生,她差點死!要不是我救了她!”

“她差點死!”

“……”

蔻珠側背對著向裏床而睡的。感覺到有人在碰她,她疲憊地睜開眼,輕輕一轉過身,竟是一張斯文俊秀精致臉龐。

她忽然在這一刻覺得有些像做夢。又覺得眼睛大概是花了。瞧她看見了什麽?

男人眼角掛著兩行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