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蘇友柏在醫館大廳踱來踱去, 忽然他轉身把大廳門一關,又撩衫走到蔻珠對面坐下,讓蔻珠伸出一只手, “我先看看。”

他語氣溫和,喉結滾動著, 心底卻是翻騰不已。

蔻珠聽話地把手伸過去。

蘇友柏問道:“你月信什麽時候沒有的?”

一邊把脈時, 又讓蔻珠伸出舌面診看看。

蔻珠說:“我月信一向是亂的。以前, 你是知道的,為了想要有個孩子調和與他夫妻關系便想盡各種辦法,我的作息向來沒有規律, 睡眠也不好, 那幾年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常常讓我喘不過氣……我的身體情況,你都是知道的不是麽?”

蘇友柏便又問:“那麽, 你還記得最後一次見紅是什麽時候?”

蔻珠慢慢開始回憶,“大概是上上個月吧, 那天, 真的很少很少, 少得……”

說到這裏, 她右手捂著嘴:“不!那不是月信!不是!”臉色大變。

蘇友柏也頓時震驚, 詫異極了:“這種情況, 居然他都沒有掉,這是老天的奇跡麽?而且我看你這脈象——”

他復雜憐憫地說:“蔻珠, 你絕對不止有三個月了,應該至少四個月。”

蔻珠一顆心不停往下墜落,如同墜入無邊黑暗的深淵。她大口大口喘息著,面色入土, 霎時慘如死灰。

“四個月,這麽說,的確是有四個月了。”

蘇友柏頷首說道:“四個月的孩子,已經有手有腳了……哎,你讓我怎麽說你!”

他不忍心地責怪:“你也是太粗心大意了!這樣的大事,尤其,你也算是個醫者大夫,為何如此疏忽呢?現在,已經不是你吃藥就能讓孩子那麽簡單流掉的事情了。”

蔻珠眼淚潸然。“那段時間,我忙著要跟他和離,還有要盤算將來今後的出路,種種事情,終於完事了又要和你計劃安排著醫館的事……每天的病人有那麽多,我,我……”

她手捂著臉,力不從心,真的是力不從心。

蘇友柏看著她心疼無比道:“聽我說,你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引產了——那樣的代價,你身體承受不起。”

事實上,他也承受不起。

蔻珠擡頭一愣。

蘇友柏又道:“四個月大的孩子,他已經長全了,是一個身體四肢都很齊全的小生命……甚至,馬上就會感覺他在動了,你不要他,你真舍得嗎?”

又一頓:“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已經糾結了差不多大半月時間了,要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才告訴我……”

蔻珠唇白如紙,身體瑟瑟抖著。

蘇友柏道:“聽我說——”

他把為蔻珠把脈的那只手輕輕一握:“如果引產,我不敢想象你這樣的身體會遭受什麽災難後果……我是個一窮二白的男人,從小無父無母,到如今,也不過是行走江湖的遊醫大夫。如果,你不嫌棄我的出生會玷辱這孩子,那麽我很願意——”

***

且說丫頭素絹聽聞房門關閉以及男女談話聲,心笑著,料定兩人是回來了,便趕緊起來準備做點宵夜給兩個人吃。

剛走到簾子,她猛地擡頭一震。

接著,又聽蘇友柏道:“我知道,我這樣說,好像有點趁人之危,但我,總之我是……”

他有點結巴臉紅,不知該說什麽好。

蔻珠只覺這主意甚是滑稽荒謬,蘇友柏是個善良老實的行醫者,就算是一只受傷的小貓小狗,都會撿回去細細喂養照料。

蔻珠正要說些什麽。

素絹猛打了簾子沖進去。“小姐。”

她跪下來,聲音哽咽道:“蘇大夫是個好人,他一直很喜歡你的,如今,您都這個情況了,何不就答應他呢?我相信,您肚子裏的孩子,將來,有蘇大夫照應著撫育長大,是他的福氣呀!小姐,我求求你,你就趕快答應吧!”

便不停地哭泣,磕頭。

蔻珠簡直覺得像是聽見這世上最愚蠢、最荒誕無恥的笑話。“素絹!”

她氣得渾身都在哆嗦,冷冷道。“你把蘇大夫究竟想象成什麽人?——你瞅著他娶不到好姑娘了是嗎?我這殘花敗柳,你卻讓人家,你,你簡直是——你丟不丟人?!還不給我下去。”

素絹擡起那雙淚眼朦朧的杏圓眼:“小姐,你何須如此妄自菲薄,在你眼底,你不把自己當人還說是什麽殘花敗柳,可知,在蘇大夫心裏,他又是怎麽想的呢?”便轉過頭:“是不是,蘇大夫?”

蘇友柏渾身也在哆嗦輕顫,臉色發白,一時無語。

素絹道:“他為了你,到底做過些什麽,我都一直沒敢說,而我一直也都在等,說不定他哪天會自己主動開口向你表白心意,畢竟,我身為奴婢,也不好插手過問你們的事,可如今,我卻箭在弦上、不得不說了。”

蘇友柏道:“素絹姑娘!你住嘴!”

素絹依舊繼續道:“蘇大夫,如果我猜得沒錯,你說你已經被趕出師門,原因,是你惹怒了你師傅——那麽,到底又是為了什麽呢?你後背上那些傷,又是怎麽來的,您敢向我家小姐解釋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