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福斯灣從北海深入到蘇格蘭腹地, 是斯圖亞特們經常光臨的度假之所,甚至近兩百年來的蘇格蘭國王們還為了盡情享受狩獵的樂趣,而在這裏建造了一座擁有法國文藝復興式美感的福克蘭宮。

然而現在, 暴風雨襲擊了整個福斯灣地區,使得這個世外桃源的小鎮變成了黑夜裏的孤城,在雷鳴電閃之中, 帶了幾分軍事堡壘般的肅殺之氣。

或者說,現在的福克蘭宮已經成了蘇格蘭軍隊的臨時堡壘。因為福斯灣以北不到三英裏的王室自治小鎮,亦是蘇格蘭最古老的村莊——厄爾思費裏正在遭受英格蘭海軍的持續攻擊。從福斯灣這邊望去, 沖天的火光幾乎把天上的烏雲都染成了深紅色。恍惚間,似乎有魔鬼的影子從天邊伸出, 向厄爾思費裏的居民們投下雷電。

恍若龐貝末日。

而就在這地獄一般的背景裏, 一行黑色的人影在樹林間快速挪動著, 將積水踩得跟遠處的炮火聲一樣響亮。

“還有多久才能抵達福克蘭宮。”跑在隊伍中央的喬治.道格拉斯爵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用以防寒的鬥篷被雨水, 視線被模糊成了一片深灰色,只能靠著聲音和馬匹奔騰的弧度來確定自己沒跟丟:“我們都已經跑了大半天了,怎麽還沒抵達福克蘭宮。”

同喬治.道格拉斯爵士並行的攝政官——第二代阿倫伯爵,十分艱難地瞥了眼這位詹姆斯國王的摯友,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就這鬼天氣,還要避開英格蘭海軍的炮火。我們能在今天夜裏抵達福克蘭宮, 就已經是上帝保佑的結果。”

因為阿倫伯爵早就跟親英派的安格斯伯爵搭上線, 所以趁著趕路的功夫, 他也能好好思考下見到病危的詹姆斯五世後, 他要說什麽,做什麽。

雖然法蘭西那邊也向這位攝政官開出了足夠優厚的價格,甚至還以封地和爵位作為誘餌,但是阿倫伯爵可不是那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向法蘭西的攝政王後。

他很清楚以法蘭西目前的狀況,無論向蘇格蘭開出多少有利條件,一時間都難以兌現。

別的不說,尼德蘭和加萊的沿海一帶不是亨利八世的領土,就是恩裏克二世的所有地。況且布列塔尼那邊還沒徹底平息下獨立風波,所以不會讓法蘭西海軍輕易出海。

僅是這幾日的功夫,林利思哥宮裏的瑪麗.德.吉斯就給老家送了不下五封信,基本保持著一天一封的頻率,結果全部都石沉大海不說,就連法蘭西開往蘇格蘭的正規商船都被攔截得一個不剩。

氣得瑪麗.德.吉斯找來英格蘭大使陰陽怪氣了一通,結果沒出幾日便傳來了亨利八世接見西班牙駐英格蘭大使,揚言要懲治基督教叛徒的消息。

瑪麗.德.吉斯這下便沒話說了。

甭管天主教和新教打成了什麽樣的豬腦子,但是在名義上,他們信仰的都是同一個上帝,所以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異教徒。

然而中亞那邊的奧斯曼帝國就不同了。

就算瑪麗.德.吉斯清楚亨利八世在尼德蘭戰爭裏,絕對跟奧斯曼帝國達成了某種協議。但是在明面上,人家可沒像弗朗索瓦國王那樣,又是接見奧斯曼帝國的使者,又是跟蘇萊曼大帝簽訂協議。

所以亨利八世罵弗朗索瓦國王是叛徒,還真是站得住腳的說辭。

況且基督教世界裏也有不少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在咒罵這個百合花與新月的聯盟,再加上新上任的教皇保羅三世正努力修復羅馬教廷與西班牙皇帝的關系,甚至還與之結成了兒女親家。

因此以弗朗索瓦國王的角度來看,他還真不希望亨利八世此時與西班牙皇帝握手言和。畢竟奧斯曼帝國那邊也是一堆的破事,所以在與法蘭西的聯手中,並沒有發揮出上一次的實力。

這一刻,瑪麗.德.吉斯似乎意識到她被自己的祖國所拋棄,於是像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想找詹姆斯五世商量出對策。

而喬治.道格拉斯爵士和阿倫伯爵正是帶著瑪麗.德.吉斯的最後希望,連夜趕到了詹姆斯五世的病床前。

“陛下。”下馬後的喬治.道格拉斯爵士來不及脫下自己的外套,便淌著一條連綿不斷的水跡沖到了詹姆斯五世的房間。

在這段並不長的路上,走道兩側的盔甲被月光和雷電照得跟骷髏一樣慘白。那些個穿插在盔甲間的畫像也被蒙上了一層略帶青色的死氣,像是在等候詹姆斯國王成為其中的一員。

跟在喬治.道格拉斯爵士身後的阿倫伯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後在心裏咒罵著蘇格蘭從未好過的運氣。

彼時的國王寢室裏充斥著濃重的藥味。

得了霍亂的詹姆斯五世和那些被遺棄的士兵一樣,臉色灰白,身形消瘦,只是他到底是比無名的士兵要來的幸運,好歹能強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