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安娜最後還是偷偷摸了一下那只藪貓。

讓她驚喜的是, 這只大貓並沒有呲牙或躲閃,它懶洋洋地盯著安娜,濕潤的鼻尖一直在聳動, 半晌, 用頭頂了頂安娜的手背。

藪貓的主人揉了揉它的腦袋, 笑著說:“貓的頭上有很多氣味腺,只有碰見喜歡的人時,才會用頭蹭對方。”

揮別藪貓和藪貓主人以後,安娜回到了謝菲爾德的身邊。羅絲已經離開了, 她的冰淇淋還沒有被碰過, 安娜很自然地把吸管插上去, 咕嚕咕嚕地吸了起來:“羅絲阿姨有說什麽嗎?”

謝菲爾德搖了搖頭,拿走了她的冰淇淋杯:“每周只能喝兩杯, 明天再喝。”

安娜一撅嘴,倒沒什麽意見, 跟這老家夥在一起, 總得付出點兒代價, 比如限量的冰淇淋、樣式陳腐的上衣、超過膝蓋的裙子……被他管束著,她其實樂在其中。

她喜歡被人在乎的感覺,尤其這個在乎她的人還是她鐘情的人。

這時,她忽然感受到了夕陽的溫度,於是握著塑料椅子的扶手, 把椅子轉向公路對面的樹林,兩只腳無所事事地在地上挪來挪去。

她對黃昏沒有特別的感想,也沒有聯想到自己的愛情上,只是覺得這太陽——真大,真熱, 看著都晃眼。

“柏裏斯,”想到羅絲的話,安娜學著那只藪貓,懶洋洋地眯起眼睛,好奇地問道,“你真的不貪圖我的青春和美貌嗎?”

謝菲爾德側頭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貪圖麽。”

“不知道。”安娜想了想,誠實地說道,“但——我好像真的是因為你的長相,才喜歡上你。”她咬著小指頭,有些羞恥和赧然地說出了從前的經歷,“那天,我本來是去找你旁邊那個人的,但他長得太難看了,不僅禿頭還有些發福,而你——hon,”她得意又充滿柔情地哼了一聲,“我到現在都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

謝菲爾德無奈地搖搖頭,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小傻瓜,該回家了。”

安娜握住他的手,跳到地上:“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真的不貪圖她的美麗嗎?

那肯定是假的。他已經為她心醉神迷,她在陽光下會變成褐色的濃墨色頭發、長著雀斑的小臉蛋兒、嫵媚的長睫毛、鮮紅的嘴唇……都能引起他體內最卑鄙的欲望的回響。

但同時,他又希望她是一縷黑煙,一縷靈魂,沒有柔軟的軀殼,寄生在他的手指上,只有他能看見她,親吻她,占有她。這樣他們就不必受時間的制約,世俗的審判。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對她來說,也太不公平。

謝菲爾德將手掌放在她的頭上,輕拍了兩下:“我也覺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停頓了一會兒,“之一,還有一個是我的母親,只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沒辦法跟你比美。”

安娜用喜悅、飽含柔情的目光看他一眼,嘻嘻哈哈地掙脫了他的手,朝之前停車的地方跑去。他慢條斯理地跟著她,看著她的背影,熾熱、橙褐色的光影在她的身上閃動,她融入了黃昏,成為了一個橙褐色的小仙女,似乎下一秒就會長出一對透明翅膀,飛向蒼然的天空。

這一刻,他的思維失去了理性,感性地想了很多,想起溘然長逝的瑪莎,想起幾乎視他為陌生人的兒女,想起為安娜怒斥他的羅絲。

安娜帶給他的,遠遠不止愛情,還有對過去的審視,對生命的虔敬,對未來的憧憬和畏懼。

他給予了她愛情,而她幾乎回饋了一切。

走到後座邊上,他打開車門,側身坐進去,還沒來得及坐正,就被兩條汗津津的胳膊摟住了。

身後傳來一絲微弱的鹹味,不是汗水的氣味,是淚水。

安娜哭了。

謝菲爾德沒有回頭,一只手放在車門的把手上:“怎麽了。”

“我後悔了……”她緊緊地摟著他,緊緊地,熾熱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進他的衣領裏,“我後悔了……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除了你,誰都不要。我想和你躺在同一個棺材裏,葬在同一個墓碑下,分享同一個墓志銘……除了你,我不想要別人,再好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她的淚水越流越多,也越流越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皮膚。他聽見她的鼻子被洶湧的淚水堵住,嗓音因上顎酸澀而模糊不清,到最後,她幾乎是在打呃似的抽泣。似乎覺得這樣抽泣有點兒丟臉,她把臉埋在他的背上,顫抖著,試圖止住撲簌簌的眼淚,但很快,他襯衫那一塊兒就濕了。

謝菲爾德輕嘆一聲,轉過身,將她攬進懷裏,用手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有千萬種言語安慰她,讓她不再傷心,但那些言語在她真摯的感情前,是如此虛偽,如此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