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娜野心勃勃,打算在一周內讀完這些書。

下班後,她吭哧吭哧地把這些書搬回了家,然後跑到百貨商場,買了兩瓶檸檬汽水,一套棉布睡衣,還配了一副度數極低、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近視眼鏡,為晚上的讀書行動做準備。

回到家後,她先是虔誠地洗了個熱水澡,接著戴上新配的眼鏡,穿上新買的睡衣,撬開汽水的瓶蓋,倒在玻璃杯裏,切下一片黃綠色的檸檬,精致地插在杯口邊沿。

做完這一切,她將硬殼書攤開放在膝蓋上,全神貫注地看向第一頁,誰知,只看了兩分鐘,就看不下去了。

安娜懷疑自己買到假書了,不然為什麽上面的內容都這麽可笑?

比如上面說,女士品茶時,必須用雙臂夾緊雙肋,不得留一絲一毫的縫隙;端起茶杯時,必須用兩只手,一只手握住杯耳,另一只手托住杯底,握住杯耳那只手的中指指尖必須抵住杯壁底端……再比如,用餐巾擦拭嘴唇時,必須使用餐巾的內側,若是塗了唇膏或口紅,品茶或飲酒時,每次都必須喝同一個位置,甚至連攪拌咖啡時,都不能隨心所欲地攪拌,必須上下來回攪拌,並且金屬勺子不得碰到杯壁發出聲音……①

最讓安娜迷惑的是,書上說,每次喝完茶放下茶杯時,杯耳都必須朝向同一個方向……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杯子不是喝水的容器嗎?為什麽要這麽莊重甚至莊嚴地對待它?

她撓了撓後腦勺,放下書,站起來巡視了一下家裏的杯子。她是個不愛收拾的姑娘,杯子們都東倒西歪地擠在壁櫥裏,樣子看上去頗狼狽。她拿出一個琺瑯杯,仰頭對著壁燈認真觀察了片刻,得出一個結論:那本書在放屁。

得到這個結論後,安娜心安理得地合上書,咬著汽水的吸管,仰躺在沙發上。

十秒鐘後,她又猛地坐了起來,重新拿起那本書,仔仔細細地研究它的外殼。封面是由斜紋布和硬紙板制成,書名流轉著燙金工藝的特殊光芒,這絕不可能是一本假書,那麽只剩下一種可能……

她不適合過L先生那種生活。

換句話說,她不適合L先生。

想到這裏,她渾身的血液都像被冰鎮了一般,一顆心沉甸甸地墜入了胃裏。安娜咬著吸管,難受地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她一會兒想要放棄喜歡L先生,一會兒又在心裏勸自己堅持下去。最後,她苦巴巴地坐了起來,繼續閱讀那本荒謬的皇家禮儀。

就這樣,掛鐘的指針指向了十一點。安娜正要去洗漱一下睡覺,突然,敲門聲響了起來。

她住在治安最差最亂的一條街,半夜敲門不算什麽稀奇事。安娜眯了眯眼,輕車熟路地拎起一根棒球棍,走到門口,惡聲惡氣地問道:“誰啊?”

門外傳來的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開門。我是梅森太太的人。”

透過貓眼往外看,一個女人正站在門前吞雲吐霧。她燙著蓬松的羊毛卷,眼影很重,塗著肉粉色的口紅。安娜不相信外面只有她一個人,警惕地問道:“找我什麽事?說了我再給你開門。”

女人不耐煩地吸了一口煙,工廠煙囪似的,用鼻孔裊裊噴出兩道煙霧:“年紀不大,心眼挺多。算了,這麽說話也行。梅森太太讓我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還錢。”

安娜知道,欠條在梅森太太那裏,就算她沒有傍上那個有錢男人,依然要還梅森太太165美元。她的心智是世故的,卻抱著一種小女孩式的天真心態,試圖裝傻蒙混過去:“我都沒跟那個男人說上話,哪有錢給她啊?”

女人咬著香煙,含糊地說:“什麽男人不男人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親愛的,一個星期前,你找梅森太太借了1980美元,分12個月還完,每個月還165美元,明天就是這個月的還款日,梅森太太讓我來通知你,記得還錢,不要拖欠。不然,我們可能會采取一些極端的方式要賬,比如,到你工作的那家餐廳去,告訴其他客人,你是個欠錢的小婊.子。”

她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沙啞地笑了一聲:“哦,對,你是婊.子養的,本來就是個小婊.子。”

安娜的腦子“嗡”了一聲,滾燙的血液逆流而上,洶湧地沖上雙頰。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無法思考。等她回過神來時,身體已奪門而出,將那個女人撲倒在地,一只手重重地扣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奪下她的香煙,將煙頭摁在了她的鎖骨上。女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其實沒有多痛,是安娜發狠的神情嚇到她了。

她像一頭暴怒的小獅子,喘著粗氣,雙眼發紅,手勁大得驚人。女人幫梅森太太要過不少錢,卻是第一次碰見安娜這樣的女孩——其他女孩聽見自己欠下如此巨款,第一反應都是哭泣或尋死,畢竟有頭腦、有骨氣、有反擊能力的女孩,不會向梅森太太求助。會掉進梅森太太陷阱的,大多都是一些柔弱、拜金、有貌無才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