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荒中境。

蘇旭順著靈力牽引, 飛過廣袤蒼翠的深林,進入了一片熾熱的火山地帶。

赤紅火山裏散落著神殿的遺骸,四面群峰環抱, 遠望山巒連綿不絕,天空仿佛被映出血『色』。

在上古時期,焚熔山是火鳳一族的領地。

幼崽在此孵化,年長者在此重生或者死亡。

——這也是無數火鳳凰的埋骨之處。

紅裙少女的身影緩慢前行, 赤足踩過焦灼的暗黑山石,踝上金環被燒得發亮。

地面上綻出龜裂痕跡,縫隙裏透著熔漿的光焰, 四處遍布著斷壁殘垣,一座座殘缺的墻壁和傾塌的石柱, 橫七豎八地堆在各處。

蘇旭並非火鳳一族, 本該無法忍受這高熱。

尋常妖族根本不敢接近焚熔山,更別提入至深處——他們恐怕還走不到此處, 就會如同被丟入熔爐一般, 皮肉骨血皆盡蒸發。

只有極少數人是例外。

譬如擁有火鳳血脈的怪妖瑞獸。

——莪山君身為火木之神獸,就曾經來朝拜過祖先。

蘇旭穿過火山裏的殘破廢墟,一路行至深處。

前方是一座廢棄的宮闕, 左右偏殿坍塌了大半, 只余下正中一座空空『蕩』『蕩』的大殿, 裏面有座巨大的黑石祭壇。

穹頂早已消失, 上方是暈染殘紅的暗『色』天空。

一個窈窕優雅的背影立在祭壇之前, 她袖手而立, 隨意散開的黑發幾乎逶迤及地。

那人側首回望,眼尾漾開的流火紋泛著亮光,眸中像是蘊藏著烈焰, “你在九州時,應當也祭拜過蘇家的先人吧。”

蘇旭頓時明白對方在做什麽了。

事實上,她們之間的交流總是毫無難度,有些話不需要講清楚,也能領悟彼此的意思。

她忍不住想起父親。

父親其實也能從一個細微的眼神表情、或是只言片語中明白自己的心意,然而反之,她卻總不是知道父親在想什麽。

興許是那時太小了。

然而父親永遠見到她長大的樣子——雖然父親也許不會喜歡現在的自己。

“嗯。”

蘇旭輕聲應道。

她走過寂靜空曠的大殿,地面是被熱氣熏蒸到灼燙的黑石,石板之下泛著暗紅赤焰,火光仿佛從深淵裏燃燒而起,隨著她的腳步一路延伸。

她每向前一步,仿佛就有熱浪自四面八方撲來。

那股恍若來自遠古的力量,霸道地燎過發絲,拂過皮膚,直至她全身燃起火焰,一對璀璨的金『色』羽翼傲然舒張。

蘇旭低下頭,在鏡面般的黑石上望見自己的倒影。

她只見得一雙過於明耀的金眸,內裏燃燒的光輝,絢麗得仿佛天上驕陽,將這美無瑕疵的臉容都襯得黯淡失『色』了。

“爹仍然感念祖父母對他的生養之恩,雖說他在家裏不得重視,但終歸過得也不算太差,他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紈絝少爺,若非陸月嬋是那麽個身份資質,他看上誰也犯不著私奔。”

說到底,都是那個賤人把他害了。

蘇旭這麽說著,情緒也沒太大起伏,一來那已是陳年舊事,二來陸月嬋被她燒得灰飛煙滅,且死時痛苦不堪。

“新年祭祖之時,總要給先輩上柱香。”

說是這樣,但也沒有太過嚴肅,父親很少會勒令她做什麽事,更何況她從小不喜歡下跪,所以一切從簡,簡到最後也就剩下燒香祭典了。

離火王微微一笑,顯然也大致能想象那場面,“我也見過,在我與你父親拜堂之後,不過也是上香而已,我這輩子還未給人下跪。”

“……”

直到今日,蘇旭都覺得這事有點離奇。

但也不難想象父母會如何相處。

父親脾氣極好,被人罵到臉上都不會發火,眼前這位也不是跋扈專橫之人,相反平素裏還是溫溫柔柔、耐心和善的樣子。

他們在一處的時候,大約也是終日『吟』詩作對彈琴唱曲,話本裏琴瑟和諧的夫妻也莫過如此。

“我有些明白了。”

蘇旭若有所思地道:“你遵從人族的習慣與他締結婚約,他同樣尊重身為妖族的你,去留全憑心願——妖族並未有夫妻相守之類的說法,故此他從未覺得你對不住他,雖說按這個道理,你走之前既然知會了他,他也同意了,你也沒什麽對他不住的。”

“不錯。”

妖王微微頷首,“而且你父親向來律己嚴於待人,他與我說起往事,滿口都是那姓陸的迫不得已,說他從不怨她。”

蘇旭心道這倒是真的,“他也不是對陸月嬋念念不忘,他對所有人都很好罷了,後來再有人得罪他,他一樣不記仇,只說大家為生計所困,個個都不容易。”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但他很少會要求我去做什麽,我想來是有仇報仇,甚至人犯我一尺我還他一丈,爹也從未說這樣不對,最多只是令我不要像你一樣,動輒宰人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