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當時晏瀝看見柏菡在人群的推搡下, 如同飄零的落葉向身後的湖水中倒去,他來不及想太多就沖向她。
他拖起了她,心想——她安全了。
下一刻才感到自己正失去重心淩空了, 湖水從四面八方灌入口鼻, 他嗆了幾聲, 手腳並用地試圖掙紮出水面,卻喝進了更多的水。
咕嚕——
水聲成為他能聽到的唯一聲音,光線愈來愈暗,身體愈來愈沉重。
六歲時的記憶像海潮般湧向他模糊的意識裏, 走馬燈般地呈現著。
二十二年前, 他也曾掉入過這冰冷的三月湖中。
那時比現在更冷, 寒冬臘月,天空還飄著雪。
綁架犯伸手用力一推, 他小小的身子撞破了湖面上薄如蟬翼的一層冰,沉了下去, 身體被刺骨的湖水冰壞了, 在水中撲騰掙紮的模樣像在閻羅殿前苟延殘喘, 仿佛他的身下就有一條地府惡犬在等待。
潛伏在不遠處的警察和家人見狀立刻沖過來救人,但他被救起時卻已經失去了意識,全身凍得又青又紫,逐漸開始發燙。
那個時候不懂死是何物,只記得他醒來看見醫院的潔白天花板時, 呆住了。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在湖底下,他甚至怕得哭不出聲了。
六歲的小小身軀蜷縮在病床上,如同小蝦米,從此對三月湖產生了陰影。
後來,他潛意識裏想要克服這個陰影也是他把房子買在這的原因之一。
·
睜開眼。
潔白無瑕的天花板, 空氣裏彌漫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晏瀝捂著頭坐起身,病房裏空無一人,不見柏菡。
他皺起眉頭。
只聽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重重地摔向背後的墻壁,發出悶響。
趙銘奇梳著一個滑稽的大背頭,一身西裝,風塵仆仆地闖進來,看樣子是剛從哪個家族生意場趕來。
他一靠過來就掀開被子擰著晏瀝的手臂肉說:“苦肉計是吧!”
趙銘奇咬著牙狠狠地說:“我讓你豁出去點,也沒讓你把命給搭上啊!”
晏瀝吃痛,目光淩厲地剜了趙銘奇一眼,後者便立刻認慫放開了手。
“你真的不至於吧,”趙銘奇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臉苦瓜樣,“差一點你就沒命了。”
晏瀝攏了攏被他弄散的被褥,掖在身側,淡淡道:“當然不至於。”
他頓了頓,“我不會拿她的命冒險。”
趙銘奇愣住了,用不可思議地表情看向他,再慢慢歸於平靜。
他開始理解了。
“這是個純粹的意外。”晏瀝道。
趙銘奇低著頭,喉頭滾了滾,“也是,運氣差點就是你倆的命一起搭進去了,”他環視了一圈,“咦?柏菡呢?”
晏瀝擰眉,“我剛想問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她。”
“沒啊,”趙銘奇搖頭,“我直接沖進來了,也沒看到有人在門口。”
“我去找一下。”晏瀝重新掀起被子,被趙銘奇摁住了。
“肯定沒事,我聽護士說了救你的人就只是有些擦傷,你還是少折騰,先躺著吧。”
趙銘奇又言:“不過,她救你是不是說明她心裏還有你?”
晏瀝又剜了他一眼,“她不是見死不救的人。”
“也是,”他點點頭,嘖了聲,“你別老這麽看我,怵得很。那她哭了嗎?”
晏瀝沉默了。
他不知道,失去意識的他什麽也沒有看到,只是恍惚間看到她向著自己縱身躍下。
“不知道。”
他既希望她哭了,說明她心裏還有他。
又不希望再看到她哭。
病房外,柏菡重新移了步子,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趙銘奇前腳剛進去,她後腳就從轉角過來了。
苦肉計是什麽人才想出來的愚蠢方法?
也幸好他不至於蠢到拿命犯險。
她低垂著睫毛,吹了吹自己手臂上的小傷口,往電梯口走。
在水底和上岸時,她的皮膚被很多不明物劃傷了,護士剛溫柔地替她塗了點藥,以免感染。
柏菡剛走出兩步,擡起頭就看見林沐琴踏著風般走來,敞著風衣,氣勢洶洶。余平露和柏志遠像兩個跟屁蟲走在後面,一左一右。
林沐琴話不多說,擡手就是一巴掌。
柏菡像是有所察覺,提前躲了半個身位,讓她的手掌落偏了位置,打在了耳朵邊。
但似乎疼痛感並沒有減少,耳廓反而燙燙的,耳邊傳來暫時性的嗡嗡耳鳴聲。
“你帶他去的三月湖?!”林沐琴詰問道。
“不是。”
對方卻冷笑一聲,塗著青色指甲油的食指指著病房,“你不會是想告訴我是他自己進去湖心島的吧?”
柏菡剛想回答“是”就被打斷了。
“你知不知道他六歲那年被綁架犯推到湖裏,差點連命都丟了!他對三月湖的陰影比哪兒都大!如果不是因為你,他絕對絕對不可能踏進去半步!”她的聲音響亮,回蕩在走廊裏,路過的護士、病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林沐琴急忙遮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