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14章

沈昭走這日正是西風凜冽, 冰雪簌簌的天氣,據說是監天司核算的黃道吉日,臨行前正使還蔔了一卦, 卦象‘乾為天’, 意為:出戰大捷,功名有成。

這真是副好卦, 沈昭龍顏大悅, 賞了正使琉璃金杯。

大概也是因為此,出征這日, 祭祖、點將……事事都做得很是順利, 到沈昭這邊剛跟傅司棋磨完牙,萬事皆備, 只等皇帝陛下一聲令下便啟程, 他的心才慢慢靜下來,擡眸看向站在順貞門前送他的瑟瑟。

瑟瑟身上系著淺灰色的狐毛披風,柔潤厚重的狐毛垂曳在地上,微微後揚,露出裏面繡紅色的織錦衣角。

遠遠看去, 就像是尊精心雕琢的冰雪娃娃,疏眉淡目,看不出太強烈的情緒起伏。

沈昭緩緩走到她跟前,擡起手捋了捋她鬢角被風吹亂的發絲,微笑道:“我一定早點回來, 你乖乖地在家裏等著我。”他仰頭看了眼這巍峨駐立的黛瓦紅墻, 眉眼間的笑意更濃:“瑟瑟, 你記得嗎?小時候都是我在這寂寂深宮裏等著你來看我, 如今, 我們長大了,終於輪到你等我……”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下去,笑容斂卻,溫柔且疼惜地摸了摸瑟瑟的臉頰,喟嘆道:“可等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瑟瑟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那要不你帶我一起去吧?”

沈昭一本正經道:“好啊,你回去換身衣裳,混進軍營裏,跟我一起走。”

兩人雙目相視,默了片刻,倏地都笑了。

“好了,反正你都是要走的,就別引我哭了。”瑟瑟雙眸水瑩瑩的,透著溫潤的光:“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擔心,我會看好內宮的。”

沈昭深深凝睇著她的臉,囑咐:“西宮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不會容她興風作浪,你就放心吧。不要去見她,她會讓你難受的。”

瑟瑟點頭應下,歪頭想了想,問:“你留著母親,除了穩定朝局之外,是不是還想從她那裏知道當年淮關之戰的真相?”

沈昭握住她的手微顫,眼底劃過一絲訝異。

瑟瑟輕靠在他身上,道:“你昨夜又說夢話了,在夢中不停地喊娘,是不是夢見宋貴妃了?”

沈昭攏住她,略微愣怔,不禁感嘆:“這一切恩怨的起始就是在二十多年前的淮關,而現在,我也要去淮關了,要在那裏給這一切做個了結。瑟瑟,你說這是不是宿命,抑或是天上的先人在冥冥之中指引著這條路?”

他微頓了頓,罕見得顯露出些許脆弱:“可是我怕,當年親身經歷過的人大多都死了,活著的寥寥無幾。我怕永遠也無法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只能用皇權強硬地去給宋家平反,可我的身上也流著宋家的血,若真相不明,就算一道聖旨令天下人再不敢說三道四,就算把舅舅的棺槨重新迎入宗祠,可人心會服嗎?他們會打心眼裏相信宋家是被冤枉的嗎?”

“清白就是清白,容不得一絲隱晦。不管這條路有多難,我一定要弄明白當年的真相,我要完成母親的心願。”

瑟瑟沉默了一陣,擡起胳膊抱住他。

兩人抱了一會兒,蘇合過來催,說是大雪封路,若不快些啟程,只怕不能在天黑前到達驛館。

沈昭這才依依不舍地將瑟瑟放開。

禦駕親征,鑾儀浮延,刺繡著‘沈’字的旌幡隨風搖曳,順著宮道綿亙不絕。赤翎盔甲緩緩前移,擁簇著王駕,漸行漸遠。

瑟瑟站在宮門前良久,直到眼前只剩下空蕩蕩的石雕浮階,夾道宮墻。

婳女靜悄悄地走到她跟前,擡手給她把臉上的淚珠擦掉,溫柔哄勸著她:“娘娘,咱們回去吧,天這樣冷,小心著涼。”

瑟瑟攏了攏披風,深吸一口氣,問:“康兒醒了嗎?”

婳女笑著回道:“奴婢們奉娘娘之命,昨日帶著太子殿下跑了一整天,把他累壞了,睡得可沉了,到現在都沒醒。”

提及康兒,瑟瑟那空落落的心才稍覺出些溫暖,便上了步輦,擺駕回寢殿。

沈昭這一走,朝中諸事都落在了鳳閣,溫玄寧終日忙碌,時常幾天不著家,元祐便將孩子交給乳母照料,自己來尚陽殿找瑟瑟說話,說起朝中局面,元祐總是目含憂色。

“我雖然不是很懂朝政,但是也知道,在相位虛懸的時候,這鳳閣侍中也算是頂頭了。從前裴元浩坐在這官位上的時候,那是多麽威風啊。可當玄寧坐上,他怎麽……”

瑟瑟翻看奏折的手微頓,擡頭問:“他怎麽了?”

元祐擰著秀眉道:“他雖然不大跟我說朝裏的事,也是怕我擔心,總報喜不報憂的。但我總覺得他有心事,話比從前少了,脾氣也比從前暴躁。”

瑟瑟問:“他朝你發脾氣了?”

元祐搖頭:“那倒沒有,只是前幾天他在書房見朝官,我心想去給他們送點糕餅,誰知剛一走近,就聽見玄寧在大聲罵人,那些朝官都唯唯諾諾的,不敢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