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93章

天邊掛著一彎孤月, 夜色沉釅,內侍躬身提著犀骨宮燈快行,泛黃的燈芒落到地上, 照出了憧憧人影。

寧王深夜奉詔而來, 本心懷忐忑, 以為沈昭又遇見什麽麻煩了。可聽他這麽一問, 略微愣怔,低眉思忖了許久, 才幽幽嘆道:“確實有些隱情……”

瑟瑟本坐在榻席上,魏如海單把她跟前的茶水換成了清水,她擡起茶甌抿了一小口,目光炯炯地等著寧王的下文。

寧王剛張了口要說, 看了眼她鼓起來的肚子, 關切道:“你瞧著是快生了吧,天色也不早了,你早點歇息吧。”

瑟瑟立馬道:“這我哪兒睡得著啊?八舅舅,你就說吧,你要心疼外甥女,想讓我早點睡, 那就快點講,我聽完了故事, 自然心滿意足就去睡了。”

寧王無奈低嘆了口氣,開始講那陳年往事。

中州毗鄰北疆, 連年受戰亂侵擾,環境甚是惡劣。當地魚龍混雜, 賊寇不絕, 自然需要守軍多加彈壓, 維持著一方的安寧。

但那裏畢竟遠離京畿,天高皇帝遠,缺乏來自於朝廷的直接管束,再加上大秦同南楚連年戰亂不斷,國庫吃緊,撥付到中州的糧餉一再縮減,邊陲守將日益不滿,漸漸的,就不大聽朝廷號令了。

災荒之年,食難果腹,兵匪勾結在一起,背著朝廷洗劫過路商客,都成了常事。

基於這種情況,中州連同當地的十萬守軍自成了一個小朝廷,刺史人選往往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充其量,事後朝廷再下一道聖旨,正式冊封,給新任刺史過一過明路,是為了讓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中州由陸家統治四十年有余,本已根深蒂固,可就在十幾年前,出了亂子。

上一任中州刺史陸銘是個滿腹韜略的英才,在嘉壽三年還率軍支援過淮關之戰,在幾乎全軍覆沒的情況下,為秦軍保留了最後的一支隊伍,率殘部成功撤到淮關以北,阻止了南楚的進一步攻擊。

封疆大吏,煊赫功勛,前途本一片光明,奈何英雄早逝,淮關之戰後沒有幾年,陸銘就過逝了,只留下一個七歲的幼子陸遠和一群各懷鬼胎的部曲。

當時北方的突厥趁著大秦與南楚一戰大傷元氣,屢犯我北線邊境,而中州作為北方的門戶,負有抵擋之責,烽火遍燃,戰亂不斷,這種復雜的局勢,一個七歲的孩子根本鎮不住。

久而久之,老刺史生前的部將裏就有生出歪心思的,動了取而代之的念頭。

反正朝廷也不管,由著他們相互廝殺,甚至還樂意見得他們自相殘殺,這些將領各個擁兵自重,若能相互消耗,以朝廷的角度確實更好節制。

最後勝出的那個人,朝廷都會賜一道聖旨,正式封他為中州刺史。

便是這樣險惡的環境下,陸遠時常遭到刺殺,小小年紀,雖身居高位,卻終日活在刀尖上,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家賊環伺,日子過得甚是艱難。

瑟瑟托著腮聽得入神,由陸遠的遭遇想起了沈昭的幼年,不由得嘆道:“聽上去也是個小可憐啊。”

寧王的神情復雜,凝著她看了一會兒,道:“是可憐,可沒多久,就有人去助他了。”

瑟瑟立馬露出好奇之色,卻見沈昭垂目沉吟片刻,道:“蘭陵姑姑幫了他。”

寧王點頭:“就是這樣。”

當時突厥犯境,北線告急,而西關還算風平浪靜,朝廷便命西關守將賀蘭懿分出三萬精銳前去支援。

這三萬大軍入了中州,先是把突厥人打跑了,而後又整頓了內務,把那些暗懷鬼胎、不尊少主的部將一一解決,從此陸遠穩坐刺史之位。

隨著他慢慢長大,智勇謀略不遜其父,坐鎮中州,地位穩固,再無人能撼動。

這便是寧王所知道的,有關中州的全部往事。

沈昭聽後良久無言,雖還算合情理,可跟他想得不太一樣。蘭陵對陸遠有恩,這麽多年過去了,陸遠對她言聽計從,聽上去沒有什麽可疑的,可沈昭總覺得,依照前後兩世所見,陸遠和蘭陵的關系應當沒有這麽簡單。

他鳳眸微眯,想起一個關鍵之處。

淮關,陸遠的父親當年也參加過淮關之戰。

沈昭就這點再問寧王,寧王卻不知道。

“淮關之戰發生時我也還小,自始至終都是一筆亂賬,當事的人皆諱莫如深,我又哪裏知道去?就陸遠和長姐的這點事,還是當年長姐喝醉了,在我面前細數她平生得意事時,無意間說出來的。”

寧王想起什麽,看向瑟瑟:“還是她跟你爹和離後,心裏難過找我喝酒,才說出來的。我看啊,這世上能令長姐心緒大亂的只剩下我那在萊陽的前姐夫,你若還想知道什麽,不如把你爹叫回來,讓他去問,沒準能問出什麽。”

“不行!”瑟瑟這一夜都軟綿綿地偎在沈昭身側,一副溫婉小嬌妻的模樣,一聽他提及父親,驀地強硬起來:“父親跟這些事沒有關系,他已經回萊陽了,就不能再把他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