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章

瑟瑟倒沒有婳女想得這麽長遠, 她滿心裏都是沈昭交代給自己的事情,又一時拿不準賀昀這個人……

從前在閨中時他倒是幫了自己許多,為人也是妥帖的, 可這一回不同於往常。一來她沒有提前囑告過賀昀,二來事情太過重大,幹系到身家性命。

她心裏既盼著賀昀能幫她,可又怕他幫她。

這稍一猶豫糾結,賀昀自石橋上調頭, 往回走了。

湖面上春風和煦, 他潔衣勝雪,衣袖翩躚,走到蘭陵公主身前, 端袖揖禮。

“福伯說外頭出了些事, 想請公主定奪。”

瑟瑟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掩飾著緊張, 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賀昀。

賀昀稽首, 眼角余光輕瞟了一下瑟瑟,眼珠轉了轉, 透出些狡黠伶俐,又道:“是裴侍中遞來的信,說陛下新提拔的那幾個六部官員近來活動頗為頻繁,奪了他不少權,想請公主去與他商議,該如何給他們些顏色瞧瞧。”

蘭陵聽罷,輕輕嗤笑了一聲, 言語中滿是不屑。

“他是堂堂國舅, 鳳閣侍中, 總盯著些微末權柄,跟些孫子輩的小官計較什麽?他不嫌丟人,本宮還嫌臊得慌呢。”蘭陵扶了扶鬢側歪斜的金釵,沖賀昀道:“你回我的話,就說讓他全力把鳳閣掌控好了,如今文相致仕,左右丞相皆空懸,他要是個有志向的,該把目光放長遠些,不要一天到晚總盯著些蠅頭小利。”

“鳳閣總領六部事宜,抓住了鳳閣,任皇帝往六部安插多少人,他也翻不了天。”

賀昀記下,正要告退,被瑟瑟叫住了。

她笑道:“您這樣說,固然是為了裴伯伯好,可話聽上去未免太冷硬嚴厲了些,怕是裴伯伯會多心。女兒想,不如讓賀昀親自去一趟裴府,將母親的苦心和對他的期望當面娓娓告之,省得裴伯伯誤會母親總瞧不上他。”

亭中一時靜默,只有畫師撚頭筆尖蘸墨、描畫的輕微‘簌簌’聲。

良久,直到瑟瑟的掌心裏膩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才聽她母親的話悠悠傳過來。

“你如今倒是挺向著裴元浩的。”

瑟瑟的手微顫了顫,忍住心裏翻湧上來的不適,裝出一副乖巧模樣:“女兒只是希望你們兩個能好好的。”

蘭陵輕笑了笑,朝賀昀道:“既然皇後開口了,你就親自去一趟吧,你做事向來穩妥,該知道分寸吧。”

賀昀點頭:“奴知道。”

他又轉身上了石橋,瑟瑟望著他的背影,心裏長舒了口氣,嬌俏笑著湊到蘭陵跟前,道:“尚宮局新打了一套紅寶頭面,女兒覺得母親戴著合適,今日特意帶了來,婳女,你去取過來。”

她美眸中如蓄滿了春水,微微泛過漣漪,輕掃了一下婳女,婳女立即會意,躬身應下,快步退了下去。

婳女壓著腳步,一直等越過芙蕖,拐入鵝石小徑,石亭裏的人再看不見她了,才轉頭,去追賀昀。

賀昀自然不會真去裴府,因為剛才福伯遞過來的消息根本不是關於裴元浩的。

他站在假山邊,任清風拂過衣側,婳女走到他身前,低聲道:“郎君只管讓門房備車,等出了公主府,會有人接應您的。”

賀昀清潤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聽婳女繼續道:“娘娘會把您安排好的,這公主府……以後就別回來了,天地這麽大,總會有好去處的。”

賀昀早就料想此事重大,但沒想到這麽重大,他愕然失措,半天沒回過神來,待婳女催他,才將勉強定下心神,問:“那皇後娘娘怎麽辦?”

婳女道:“她是皇後,有皇帝陛下在,會護著她的。”

賀昀半擡著衣袖,目光渙散,悵然若失,許久,才喃喃問道:“那位皇帝陛下,他……靠得住嗎?”

婳女歪頭微思忖了片刻,面上掛著恬靜的笑容:“靠不得靠住,娘娘自己有判斷。”

賀昀不再多問,依照婳女的話,只若尋常般地讓門房備馬車,衣衫素寡,兩袖空空,好像只是等閑出趟門,用不了一兩個時辰就會回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再也回不來了。

福伯以為蘭陵是要裴元浩去替她解決建章營的事,一看派出的是賀昀,雖有些詫異,但也沒說什麽,只命人開了西角門,送賀昀出去。

那邊石亭中畫師開始給畫上色,他擡起毫筆,輕蘸彩墨,一派信意灑脫,輕輕哼唱起了小調。

吳儂軟調,自一個男人口中唱出來,帶了幾分柔,幾分韌,別有一番滋味。

本來畫作已快完了,蘭陵又來了幾分興致,笑問:“你唱的是南楚那邊的調子,你是南楚人?”

畫師回道:“臣是秦人,只是幼時家中乳母是楚人,總愛哼一兩句這種調子,臣就記住了幾句。”

蘭陵正要再問些什麽,婳女捧著剔紅木漆首飾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