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章

瑟瑟往香鼎裏撒了把旃檀香, 驅一驅細雨過後屋內繚繞不盡的濕意。

她將溫玄寧攬進懷裏, 耐心且溫和地說:“我是你的姐姐, 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玄寧, 你不要怕,什麽都沒有變, 還跟以前是一樣的。”

這話在過去幾天她說過無數遍了,都是當時說完了好一陣兒, 過後溫玄寧還要鬧。

可瑟瑟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說。

他們男孩子也會有心裏不安的時候,就像小時候的沈昭, 總怕被丟下,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對他們不耐煩,那只會加重他們內心的煎熬,讓他們更加難受。

瑟瑟撫著溫玄寧的頭哄勸了一陣兒,他漸止了抽泣, 啞聲道:“姐姐, 其實我是害怕。娘說等明年大考之後,不管我能不能考到功名,她都會給我在朝中謀個官職, 她說這幾年我書讀得差不多了,夠用了, 該跟著她學些正經本事了。”

瑟瑟道:“這是應該的, 男兒志在四方, 你不能總像個孩子一樣縮在母親羽翼之下。”

其實從前風平浪靜時,蘭陵公主時常會跟瑟瑟說起她對溫玄寧的打算。

雖然身在名利場,但蘭陵公主卻覺得到溫玄寧這兒不必操之過急。這幾年是一生中讀書的最好年華,朝政計謀可以日後慢慢學,可蹉跎了讀書的年華,以後再補不回來了。

這是在為今後一生的仕途打根基,聖賢書中的道理若能領悟透徹,是可終生受用的。

且玄寧和那幾個皇子是不一樣的。儲位爭奪日益激烈,身為皇子必須盡快強大,他們沒有慢慢成長的時間。但玄寧不一樣,他有母親護蔭,有飛不了的勛爵可繼承,大可以將路走得紮實平穩些,在該讀書的年紀讀書,該為官的年紀為官。

她蘭陵想要的兒子是腹有詩書、從容睿智又不缺手段的賢者,不是小小年紀便一肚子算計、如精似魅的俗鄙模樣。

這就是母親為什麽不喜歡晉王沈旸的原因,少年老成,若做不到像沈昭一般沉穩持重,抖機靈過了頭,總是難得長輩喜歡。

況且在瑟瑟看來,玄寧雖年幼稚嫩,但根骨天資靈秀,簡直就是為官場而生的。

上一回西苑狩獵,他僅憑一根銀針就看出了沈昭的計謀,那可是沈昭啊,更難得的是過後還能不動聲色,維護雙方的體面。玄寧今年才十四歲,能有這樣的敏銳和應變,已對得起他身上流淌著的蘭陵長公主的血了。

瑟瑟低頭看了看在自己懷中吸鼻子、揉眼睛的溫玄寧,又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高看他了,還是這貨跟沈昭一個路數,專愛在她跟前裝小白花……

她正這樣想,忽聽溫玄寧道:“可是我擔心……”

“你擔心什麽?”

他嘆道:“我擔心自己詩書不精,母親又太過厲害。每三年一次大考,及第進士名額就那麽些,我要是憑本事上不去,母親非讓我上,那便會占了旁人的。十年寒窗苦讀,多麽不容易,我不想做這樣的缺德事。”

瑟瑟想了想,搖頭:“母親不會做這樣的事,你細品她話裏的意思,只說要給你謀官職,沒說要給你買功名。蘭陵長公主還是驕傲的,不會屑於做這等自欺欺人的事。前些年禮部尚書給孫子暗箱運作了個功名,被母親一通嘲笑,她自己又怎麽會做呢?”

溫玄寧長舒了口氣:“我就是擔心,還是姐姐了解母親……”他話微頓,又想起了當前這復雜的局面,眉梢浮起一抹愁緒,拉著瑟瑟的手,輕聲道:“姐,我當初緊追著你,不讓你逃婚,是不是做錯了?”

瑟瑟唇角輕翹,道:“有些事逃是逃不掉的,你追不追,興許到最後都是這麽個結果。”

她將話說得含蓄至極,可言外之意,就是你沒那麽重要,影響不了大局,別一整天沒個數老往自己身上攬事,且安生點吧。

可這話大約說得太含蓄了,溫玄寧沒聽懂,依舊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拉著瑟瑟的手長籲短嘆。

也不知這小屁孩兒在嘆些什麽……

午膳過後,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溫玄寧說到他們的四舅舅慶王沈興快要從封地燕州回來了。

慶王這些年也是手握重兵,且跟岐王沈晞關系密切,兩人眉來眼去、暗通款曲多年,結黨結得很是明目張膽。

溫玄寧從蘭陵公主那兒聽說,慶王還沒有進長安,先派了使者入城,不是進宮問安,而是直奔岐王府。

蘭陵公主對此很是不屑:“行伍出身的人做事就是糙。”

可是這兩個糙人,卻多年來屹立於朝局不倒。

瑟瑟突然想明白了,他們不倒是因為皇帝陛下不想讓他們倒,皇帝雖然念著沈昭,但更看重局面的平衡。若是他們倒了,朝中只剩母親一人獨大,阿昭根基未穩,豈不徹底就成宗親手中的傀儡了。

任由他們相互制衡,還有亂中取勝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