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殺

張狂不羈如蘭陵公主,這話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她敢說了。

瑟瑟心裏明白,她娘是見慣圍繞皇權而同室操戈的血腥場面,對所謂皇家裏的骨肉親情早就看淡了。

當年,她在閨中時便是個極有手腕的人。

那時嘉壽皇帝還只是太子。先帝偏寵姬妾,偏私庶子,對嫡出的太子頗為冷落,朝臣揣摩聖意,觀風而動,眼看東宮儲位搖搖欲墜。

蘭陵公主是太子胞妹,不甘大權旁落,又恨自己兄長性情軟弱,便以女兒身親涉朝堂,招攬才學出類拔萃的俊彥儒生,暗中安插至朝中六部、府台州衙任要職,為昔年的爭儲出了大力氣。

後來公主的兄長嘉壽皇帝如願登基,爭儲大戲落下帷幕,但蘭陵對於朝局的浸淫已深,加之兄長寵愛偏縱,趁勢而起,大肆攬權,不過十幾年的光陰,蘭陵公主的勢力已遍及朝野。

曾有朝中文臣酒後戲言,道:“這大秦天下,長公主占其半數有余。”

這樣的一位顛倒乾坤、權傾朝野的公主,能說出“只要大秦江山依舊,誰當皇帝又有什麽要緊的話”也不奇怪。

可旁人未必就能理解了。

玄寧怔怔看著他娘,許是覺得這話太過涼薄無情,抻了頭想要替他崇拜的太子表哥言語幾句,被瑟瑟隔衣掐住大腿,吃痛地“嗷鳴”了一聲,堪堪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瑟瑟垂斂下眉目,很是溫順乖巧的模樣,道:“娘說得女兒都明白,只是一時難以適應,女兒想對外稱病幾日,避見外人,獨自安靜些時候,興許自己能想通。”

蘭陵公主凝著女兒看了一會兒,驀得,輕嘆了口氣,無奈道:“也罷,你還小,一時轉不過彎也是正常,娘允了,你好好休息,外面的事不必操心,娘會給你把路都鋪平的。”

瑟瑟勉強提起笑容,點了點頭。

“瑟瑟……”蘭陵公主起身,走到她跟前,摁住女兒的肩膀,擡手為她扶了扶鬢邊玉釵,饒有深意道:“你從未體會過權力的美妙,所以才鉆進了牛角尖,總也出不來。等你做了皇後,母儀天下,將權術玩弄於掌心,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跟至高無上的權力比起來,男人又算得了什麽。”

她直起身,寵溺溫和地說:“我女兒的廚藝就是好,飯菜很美味。”說罷,沖著瑟瑟微微一笑,順手揪起溫玄寧的衣領把他提溜了出去。

自廊廡傳進溫玄寧哼哼唧唧的抱怨聲和蘭陵公主那中氣十足的怒罵——

“你少跟這兒渾水摸魚,上學堂去!明兒我就召國子監祭酒來家問問,順道讓他把你這幾個月的課業都拿來瞧瞧,要是被我瞧出有半點敷衍,小心你的皮!”

瑟瑟偏頭看著母親和弟弟漸遠去的身影,唇角淺淺勾起。

她在正廳坐了許久,外面仆從頻繁進出,張羅車馬,先把玄寧送走,沒多時,母親也乘上車駕出去了。

偌大的府邸驟然安靜下來。

等了一會兒,側廊簾幕輕曳,賀昀走了出來。

他朝瑟瑟躬身擡手,白皙的掌心裏擱著一把烏銅打造的鑰匙。

“本想等貴女走了之後再放回去,誰知太子殿下又把您帶回來了。奴想興許貴女還用得到,便又拿過來了。”

這是蘭陵公主書房通往密室的鑰匙。

瑟瑟從賀昀那兒要來鑰匙的本意本不是想探聽什麽機密,且據她所知那書房只是母親召見外臣會客之所,重要的文書並不存放在那兒,不然,鑰匙也不會交給賀昀來保管。交給他,不過是因為如今他是長公主的身邊人,方便替她迎來送往罷了。

只是因為這些日子裴元浩頻繁登門,並有幾次被瑟瑟注意到他和母親關起門來私語——瑟瑟很不喜歡這個人。

從前父母未合離時,裴元浩就愛往母親身邊湊,絲毫不知道避忌。那個時候,父親因為裴元浩不知與母親鬧了多少次別扭,瑟瑟看在眼裏,對這個人簡直是厭惡至極。

如今,就算公主府裏的美郎君換了一茬又一茬,把他們加起來也比不上裴元浩更令人作嘔。

畢竟這些郎君是父親離開後才出現的,裴元浩又算什麽!

說她叛逆刁蠻也好,替父親打抱不平也罷,她就是看不過,便從賀昀那裏偷要來了鑰匙,想聽聽這兩人膩在密室裏到底都說些什麽,幹些什麽。

那夜,狂風如湧,雨聲不絕,窗外枝椏承受著雨打風吹,瘋狂搖顫,捶打著茜紗窗紙。瑟瑟於夢魘中驚醒,再難入眠,便起身,提著一盞六角紅絹宮燈,順著遊廊去了書房。

暗道細窄蜿蜒,側旁有夜明珠照明,勉強能看清楚路,她怕被發現,提早將宮燈吹滅了。

在昏暗中,傳過來的聲音帶著回音,伴著外面落雨淅瀝,猶如鬼魅,冷涔涔的落在耳邊。

“太子近來動作頗多,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淑兒,你不能掉以輕心,別忘了,當年宋貴妃是怎麽死的,這小子是不是知道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