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更叠

七月仲夏,驕陽似火。

今天是一年中最熱的一天。

毒辣辣的一輪太陽懸在高低起伏的山谷上。

山谷的最深處,矗立著一排排黑窩棚戶區,棚戶的不遠處是一條小溪,溪水被煤塵染得漆黑。

小溪的盡頭是個黑煤礦,連綿起伏的山脈,把礦區和那些繁華的大城市隔了開來。這裏和外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所謂的黑礦,就是見不得人的礦區,工人是被騙來的黑工,老板是非法的黑工頭,這裏的一切,都更像是個大型集中營。

生活在大城市的那些富二代們肯定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一群人,他們密集如螞蟻,衣服穿的破破爛爛,每天都要幹沉重的體力活,吃的連狗都不如,動不動被老板抽打。下到地底下去,那命更是交給了老天爺!

一眼望去,這條山脈從東往西,一共有五個這樣的黑礦口在運轉。

每個礦口上都是硝煙彌漫,工人們從地底下開采出無數的“黑金”煤石,再被一車車地運上重卡。

老天爺不給煤礦工人好日子過,地底下有轟隆隆的采礦機,地上有這一輪毒辣的太陽。連日來的煩悶天氣,簡直要榨幹每個人身上的最後一滴汗水。

他們苦啊!累啊!身上都是傷啊!可是被逼得不停地幹活!

此時,一個黑瘦的小夥子擡頭看了一眼藍天,他的眼前飛過了一只小鳥。

這種小鳥在他們家鄉的土話中叫“家巧兒” ,是一種羽毛五彩斑斕的小鳥。但這只鳥身上的羽毛居然是黢黑的——原來,鳥兒都被煤炭染上了一層黑色。

環顧四周,每一根草上、每一棵樹上、甚至每一塊石頭上,都暈染上了黑色的斑駁。這都是煤礦開采留下來的痕跡。

小夥子擦了一把汗,他叫錢峰,高中畢業以後,就跑到本地的人才市場上找工作,本來只是想討一份輕松的活兒,結果有個中介大叔請他吃飯,吃完了飯以後,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跟我去煤礦上開礦車吧,一個月保證能賺一萬塊!”

他心動了,隨著那大叔來到了這裏,到了以後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那“好心”的大叔看他是個外地人,在本地無親無故,就把他賣進了黑礦區裏。

這處黑礦上的老板姓劉,劉老板沒收了他的身份證,把他關進了棚戶區,還告訴他要不停地幹活,才有一口飯吃。

他也想過逃出去,可是礦井周圍都是劉老板家豢養的打手和大狼狗,還佇立著高高的鐵絲網。從那以後,他已經沒日沒夜工作了三個月。

錢峰有的時候想:自己死在礦井底下,也好過還活著喘氣。

他上個月就看到這樣一個老頭兒:是被騙來幹活的拾荒者,樣子傻裏傻氣的,力氣很小,一次性只能攉半鏟子的煤,劉老板抽過他許多鞭子。

後來,這拾荒老頭兒一下到了礦裏,也不知道躲開那掉下來的鋼梁,結果被戳了個窟窿,嗚呼咽氣。幾個打手草草把那老頭埋了,後山上多了一個土包而已。

對於這樣的黑礦區來說,死人真的是太常見的事。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礦井塌方、井下漏瓦斯、漏水、井上的橫梁掉下來、錘子沒掄好……都有可能導致工人死亡。

而比死亡更可怕的,則是麻木不仁。

錢峰頭也不擡地繼續攉煤,他累得渾身都在發酸發痛,但是痛苦已經變得麻木,好像渾身的血都被染上了黑煤色。

第一個月,他還有些盼頭,期盼著老天爺大慈大悲,趕緊讓警察來查抄這個黑礦點吧!

後面兩個月,隨著劉老板的一次次打罵,他的血液也逐漸冰冷下來。這時候,他已經不再指望有人來救自己,也不敢再去想:明天會發生什麽?明天是不是還能活著?明天那狗日的劉老板會不會拿鞭子抽人?

只有幹活幹活……不停地幹活。

但……忽然間,轟隆一聲!采礦的機器停止了轟鳴。

錢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被賣到黑礦上之後,第一次聽到機器停轉的聲音,耳朵裏卻還在嗡嗡地耳鳴。

發生了什麽?

成百上千個和他一樣的工人都擡起了頭。

這時候,警車一聲長嘯,紅色的警燈亮了起來,照樣了漆黑的礦井!

這場面把黑礦上的打手們都嚇呆了,下一秒,只見幾輛警車從樹林裏沖了過來,直接撞毀了帶倒刺的鐵柵欄。

這道鐵欄柵平時是工人們的噩夢,鋒利的倒刺,就好比一把把尖刀。曾經不少試圖逃跑的工人們翻越柵欄的時候,都被倒刺刺中,喪命於此。現在,它被七八輛接連而來的警車撞了個稀巴爛。

警車停下,每一輛警車上都下來七八個持槍特警——

“不許動,舉起手來!”

“警察!舉起手來!”

打手和老板都沒見過這架勢,黑洞洞的槍管之下,他們只好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