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3頁)

倘若要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社會的要求那便更沒道理了。因為社會本身就是由個體組成的。為什麽其他個體的事情會變成理所當然?

我一邊這麽認為著,內心又一邊為自己過於天真的想法感到無力和嘲諷。只能苦笑著和修治少爺說道:“是啊,我也討厭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要是真的能夠有在冬天裏開放的櫻花就好了。”我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低聲喃喃道。

修治少爺撐著臉,說道:“如果真的有在冬天盛放的櫻花,那一定非常漂亮吧。”

“那樣的話——”年幼的男孩閉了閉眼,用一種仿佛在唱著歌的表情閉上了眼,用輕柔的聲音說道:“將我的屍骸埋藏在那棵樹底下吧。”

“在冬日的櫻花下,被雪花與墜落的櫻花花瓣圍繞著化為塵土,很不錯吧。”他這樣說道。

我奇異於他這個年紀的小孩會這樣直白地討論自己的死亡。在芽衣的記憶裏,年幼時的她根本分不清生與死的界限,甚至理所當然地讓自己的母親不準死,在對方笑著同意後又天真地放下心來。

但我又想,對於修治少爺這樣早熟的孩子來說,能夠明白生與死似乎又是理所當然的。

我頓了頓,說道:“但...”

修治少爺看向我,他依舊掛著那種笑容,鳶色的眼睛像是壓抑著令人呼吸不了的深海,而我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小小聲地說道:“但是,在櫻花樹下吃東西,食物會變得非常美味。如果那時候你吃不了,那可真的太遺憾了。”

修治少爺看上去極為震驚地說道:“是這樣嗎?!”

“就算是蘑菇也會變得非常好吃哦!”我雙手交叉抱臂,認真地點點頭。

蘑菇是我最討厭吃的東西,哪怕失憶了,再次看到它也會產生生理性反胃。我不清楚這是芽衣身體原因還是我自身問題,因為芽衣也很討厭吃蘑菇。但即使如此,在芽衣離鄉後依舊念念不忘的冬木市櫻花樹下,哪怕是吃到蘑菇,她也會覺得非常美味。

“這麽厲害嗎?”修治少爺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

我雖然忍著沒直接笑出聲,但眉眼裏還是含著笑意,用輕柔的聲音說道:“是啊,也許等櫻花開放的時候,你也可以去試一試。”

修治少爺說道:“那好吧。”

他又說道:“櫻花樹下死亡計劃Over~要是讓以後在櫻花樹下吃東西吃得高興的幸子回想起我的屍骸,那麽美味的食物也會變得難吃吧,那樣子的我可真是罪大惡極。”

他可真會說話。

與此同時,我也意識到了。修治少爺並不如他人所說的那樣喜歡我。於他而言,我本質上和其他女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但在他眼裏,我又因為某些原因而顯得特殊。這份特殊使得他屢次在我面前特意顯露出自身的不同,並以此來觀察我的反應,就像是怪物在小心翼翼地觀察人類那般。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這副笨拙的模樣實在是過於惹人憐愛。就像是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小孩,無論是誰,看到那般情景,只會覺得心中湧現無限憐愛吧?

但我很清楚,我心中的這份憐愛以及對修治少爺強烈的情感通通都只是因為『芽衣』。

芽衣,我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一個不懂事的,叛逆又天真的少女。倘若問當初冬木市裏認識芽衣的人,想必回答都會是一個不懂事的不良少女。

她也確實過於天真和不懂事,在稀裏糊塗地懷孕之後毅然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芽衣發誓一定要讓肚子裏的孩子成為最幸福的人。

她沒有思考自己一個柔弱的、無親無故的女人在這麽個戰後社會要怎麽獨自帶著孩子,她只是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望著窗外的櫻花,想到:以後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孩子去看櫻花。

在櫻花樹下吃東西,連厭惡的蘑菇也變得美味起來,這不是因為櫻花樹有什麽特別的魔力,僅僅只是因為當時的芽衣很幸福罷了。

『幸福』才是最奇妙的魔法。

但芽衣死了,她沒有死在夢中的櫻花樹下,而是死在了冰冷陰暗的小巷子裏,滿懷著對未來的期待,死在了那裏。

而至今讓芽衣哪怕死去,讓我接手了這具本該腐爛的身軀也無法忘懷的執念——那便是她的孩子沒有活下來。

芽衣雖然死去了,但她的執念一直纏繞著我,以至於讓我看到修治少爺時,心中總會湧現出溫柔的情感。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修治少爺在我的心中竟一下子變得如同鬼怪那般恐怖!

這是不對的,修治少爺是無辜的,我怎能放任自己扭曲的情緒繼續下去?一會兒憐愛一會兒恐懼,我是何等自私自利,冷漠又傲慢的人啊。倘若這個世界有地獄,那麽我一定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