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被翻了不到一半的日記本、打翻在地的藥盒、和昏睡不醒在床上的人。

這就是顏穗走進來看見的畫面。

自從兒子說要搬回弄堂住下之後,顏穗每個假期都會給兒子打電話,有空閑的情況下還會過來看看他。

這次她的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

顏穗心裏發慌,開著車就過來找他。

她沒有鑰匙,好在門沒有上鎖。

她推開房門,靜悄悄的沒有丁點聲音,腳落在木質樓梯上的聲音有些發澀。

顏穗自然是不喜歡這棟房子的,總覺著這裏陰森森的,光線也不好,裝修的也不好。

樓梯口那間臥室,房門緊閉。

顏穗握緊掌心裏的鑰匙,敲了敲門,過了好久都沒人回應她。

她說:“阿執,媽媽進來了。”

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顏穗擅自打開兒子的臥室門,漆黑透不出一絲光亮,沒有開空調,屋裏涼颼颼的。

她隨手開了燈,目光在臥室裏掃了一圈,停在角落裏——他安靜睡在地上,雙腿微微蜷縮,哪怕睡著了用的也是自我防禦的姿勢,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好像是做了噩夢。

顏穗柔聲細語叫醒了他。

沈執睜開眼睛,看見她還愣了一下,“媽,你怎麽來了?”

顏穗壓著不安,“我來看看你,怎麽睡在地上?”

年少時期,沈執經常被迫睡在地上,早已經習慣了。

沈執隨口道:“忘記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他的視覺成像,總是先於他的意識,自動生成他想看見的畫面。

比如穿著校服十四五歲的少女,抿著笑臉安安靜靜看著他。

他想問問他母親有沒有聽見什麽?或者是看見什麽?

但是想了想,那些都是假象,沒有一個畫面是真的,也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顏穗不知道他和茶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把人變成這樣。

“最近好點了嗎?”

“好多了。”

“阿執,我們談談吧。”

沈執下意識想要規避這個話題,剖析內心本就是他不擅長也不喜歡做的事情。

他不願意。

他情願封閉起來。

痛到極致才肯說一句自己好痛。

從小到大他仿佛都在失去。

小時候的玩具,多看兩眼,就要被養母拿走,若是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會當著他的面摧毀。

再到大一點的時候,他想要的東西,他喜歡的人,無論是哪一樣他都得不到。

疼痛有時候也有時效性。

延遲抵達,遲緩的讓人分不清起源是什麽。

沈執以前以為自己失去的已經足夠,多茶茶一個也不嫌多。

放下朝前走,說起來何其容易。

他像囚籠裏的病人,自我掙紮過,卻是徒勞無功。

“媽,沒什麽可談的。”

“你和茶茶……”“嗯,我失去了她。”沈執笑了一下,“我真的不想再提,媽,我很難受。”

想起來都像千刀萬剮過的疼痛。

實在沒有豁達到能復盤一遍過去他的所作所為。

青春年少時太驕傲,哪怕面對青梅竹馬的愛人,也不假辭色。

放不下高高在上的姿態,不肯對她哪怕好上一點點,把他身上尖銳的、敏感的刺,只對著她一個人紮。

沈執看了看手機上的未接來電,旋即又關了手機,他說:“睡著了,所以沒接到,讓您擔心了。”

顏穗這回怎麽都不肯慣著他,“你哪有那麽喜歡她!你聽媽媽的,再談兩場戀愛就好了。”

沈執扯了扯嘴角,笑容很難看,“可是媽,我就是喜歡她啊。”

就是非她不可了。

看著她和別人成雙成對出現,心頭上那真是跟生生剜下一塊肉沒有區別。

疼啊。

經絡連著血管一並被刀切了下來,疼的都不會說話了。

沈執眼睛紅了一圈,“媽,你知道嗎?我以前真的……我知道她很喜歡我,可是我……就是不肯做一些讓她會高興的事情。”

研學的那一個月她興高采烈準備了很久來找他。

明明閑的沒什麽事情可以做,他卻在這頭潑著冷水,說他沒有時間。

總是故意遺忘她。

從不肯帶她去自己為數不多的朋友面前認識,在好友面前絕口不提她的名字,想要極力否定她的存在。

沈執很難為自己開脫,那時候做的那些明知會傷害她的事情是無意的。

有幾次,他的確是有意為之。

他很難控制自己當時的煩躁、厭惡,他是自願的,甚至他是欺騙的那方。

但他總有一種是被迫的,被逼無奈,不情不願和她在一起的感覺。

那種被情緒操縱的模樣,讓他深感厭惡,所以把所有的氣都發在她身上。

冷言冷語不知道說了多少。

更甚至連“沒事就不要來找我”這種話都說過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