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本來這些貪汙國庫的人能被懲治, 那是人人都拍手稱快的事兒。只是大街上一個個咒罵加吐唾沫的人都不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做下人的人, 當然對主子們的事情知之甚詳, 甚至可以說了若指掌。畢竟主子再聰明能幹,也不能親力親為不是?主子只是發一個命令,事實上的實施者,都是這些下人們。

好在這些人也都知道, 宮裏的有些事兒,那就是死也不能對外說的。可就他們說出來的這些,就已經夠皇上和官員們頭疼的了。

不光是宮裏的, 還有這些個皇親國戚家裏的, 王公貴族家裏的, 反正上三旗中有名有姓氏的人家, 誰也沒跑,就是那個剛進京每兩年的鄭家,對, 就是鄭克臧、鄭克塽兄弟兩個漢軍侯,也又一地雞毛被扒出來。

他們進京後被編入正黃旗,還因為兄弟相爭, 都做過“江都王”,都投降了大清, 還一個占長, 一個占名分, 皇上不知道該封哪一個做王、公, 幹脆封了兩個漢軍侯。哪知道這麽平等的分封,也能鬧起來。

一個牽扯一個,最後整個四九城裏頭,凡是有頭有領有名有姓的人物,誰都逃不了。

皇上目瞪口呆,四九城裏頭幾乎家家鬧翻天,寡婦風流,兄弟相爭都是小事兒,什麽你和我小姨子有私情?什麽你居然要毒死妻子另娶?什麽你一個大家主母看上鄰居老王家的美貌小廝?

反正整個四九城不管是誰,都嚇得只想保全自己——實在是平時那“道貌岸然斯文體面”被扒開來,太——丟人了嗷嗷。

但是皇上頭疼頭疼著,突然發覺,自己“看熱鬧”,看得非常舒坦。

至少他本人行得端坐得正,沒有和有夫婿的女子來往不是?

至少他沒有偷偷摸摸逛秦樓楚館,更沒有花老婆的銀子養外室不是?

至少他的女人們再怎麽鬧,沒有那啥那啥“一枝紅杏出墻來”,都還喜歡他不是!!!

皇上從中獲得了心理上的極大滿足,得到了極大的安慰,感覺自己渾身又有了力量。

皇上昂首挺胸地處理完內務府的一攤爛賬,“收獲滿滿”;看著戶部的賬本兒,開始著手處理自己家裏的一攤事務,“信心滿滿”。

首先是太子。

皇上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找來太子,太子的休息日的上午,心平氣和地問道:“上次汗阿瑪吩咐保成給保康寫信,保康可有回信?”

太子低眉搭眼的不吱聲。

皇上也沒催,就安靜地品茶等候。

太子擡手看一眼他汗阿瑪,嘴唇動動,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太子自從事情爆發出來就心虛,可他那時候還有一股氣強撐住,他的額涅如果沒有因為難產去世,他就有額涅了,現在的皇後就不是皇後了,他還默默決定,就算他保康弟弟不是嫡出,也是他最親的嫡親弟弟。

他還做好準備,他要給保康弟弟寫一封信,表達他對保康弟弟的愛護親近,表達他的迫不得已,和無可奈何,他只是在盡一個兒子對母親的責任……

打算很好。可是等到宮裏的調查進展到一定階段,不管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怎麽捂著,還是有一些“傳言”流傳出來,不光姐姐妹妹們崩潰了,不光他的冤家對頭大哥傻眼了,書呆子三弟傻眼了,他也呆傻了。

太皇太後說:“生活就是這樣。麻煩、混亂、使人厭煩、瑣屑、糾纏不清……種種日常小事的日積月累下來,不管是平民百姓家裏,富戶士族家裏,還是皇家,都一樣。”

皇太後說:“阿彌陀佛。很多時候,上刀山下火海並不嚴峻。嚴峻的是那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常生活瑣事的糾纏,無休無止。”

皇上也說:“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最怕內鬥。內鬥中,磨損掉他們個性中的一切棱角和天真,喪失曾經的原則。”

可不管他們表達惋惜和理解,包容和接納,剛剛十二歲的太子都是無法理解的。

太子崩潰,太子傷痛,太子對“母親”的定義產生懷疑,太子感覺他這些年來對母親的一切幻想,是那麽的嘲諷。

太子又陷進他的心理魔障中無法自拔,在他汗阿瑪吩咐他給保康弟弟寫信的時候,他提筆給保康弟弟寫下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封信。

一開始的禮貌問候後,就忍不住開始傾訴自己的苦悶,自己的委屈,自己的痛苦……就忍不住表達他對保康弟弟有一個好母親的羨慕。

他認為他的保康弟弟一定會安慰自己,一定會理解自己,一定會支持自己……可是,他等啊等,等了半個月,收到他保康弟弟的回信,只有一張空白的宣紙。

那一刻,太子面色紫漲,就感覺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保康弟弟的眼裏,無所遁形,無從隱匿。

太子手捧這一張白紙,神經質一般地尋找上面的字跡,卻是什麽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