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測(完)

秦王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少年時離京下的那一場雪, 夢見母妃說起皇位時貪婪而充滿欲望的眼神,夢見他第一次殺人時那人恐懼的表情,夢到他自西南奔喪歸來看見的一重重慘白的白幡…最後夢見的就是血, 無窮無盡的血。

那血從他的脖頸中噴出來, 濺在他的臉上、手上、衣服上, 當他倒在地上時, 那些血就像是沸騰一樣湧動, 將他整個人包裹,最後淹沒了他的嘴、他的鼻子, 窒息般的痛苦像蟒蛇盤繞在心臟上一圈圈收緊。

他闔上眼,漠然地放棄掙紮,幾乎就要這麽死去。

然後他就聽見了聲音, 一個姑娘細細軟軟的聲音。

“這個藥得磨成粉加進去。”

“雀靈草, 五花葵……還差啥來著,等我聞一下啊……對對, 是白及,這個止血。”

“血止住了, 傷口愈合得怎麽樣了?”

“得一天換五次藥, 中午那次藥量加大……”

她一直在說話, 像一只小黃鸝在他耳邊不停地嘰嘰喳喳。

他很煩, 很想讓她閉嘴, 可是聽著她的聲音, 卻又覺得莫名地安心。

就像以前秦城瘟疫的時候,她每天灰頭土臉地絮絮叨叨著各種草藥和病患,他走向書房時,卻總會不經意地從那座藥房經過,從那扇半掩的散發著濃濃藥味的大門, 漫不經心地看一眼她忙碌的身影。

她身上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真實又鮮活的、讓人忍不住側目的人間煙火氣。

就像是現在,他感覺自己在下沉,像是緩緩沉進萬丈的深淵,可是她就像一根軟卻柔韌的線,綁在他手腕上,緊緊拉著他,慢吞吞的、軟綿綿的、卻執拗地把他拉上來。

意識像是浮出海面的礁石,陽光明媚的溫度在臉上跳躍,他忽然覺得脖頸一陣尖銳的刺痛,那種痛苦像是一潑冰水澆在他臉上,讓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還真實地活著。

“真是奇怪了,按理說該醒了……不會昏迷太久,把腦子給睡傻了?”

他又聽見細細的嘀咕聲,那一瞬間,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他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暈在視線中聚攏,又慢慢渙散成虛浮的背景,那片燦爛的背景中,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她秀美白皙的臉,明亮澄澈的眸子,精巧的鼻梁,小小的像是天生翹起的唇瓣,就那麽簡簡單單的看著你,就會讓人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不是夢。

是真的。

秦王怔怔看著她,無意識地慢慢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臉頰。

喬安正探手過去想探一探他的脈搏,別自己給人治死了,就看見秦王突然睜開的雙眼。

他眼中盡是血絲,黑黝黝的瞳仁嵌在因為失血而極度慘白的臉色,乍一下跟厲鬼還魂似的,給喬安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往後仰,險些沒把藥碗扣在他臉上。

喬安反應過來,趕緊抱住藥碗,湯藥倒是灑出來不少。

喬安低頭拽過自己的裙子,發現烏漆漆的藥汁都灑在他被褥上,沒有染臟自己漂亮的新裙子,才算是松了口氣,接著高興說:“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給你治死了呢!”

秦王:“……”

秦王的視線直勾勾定在她身上,沒有血色的薄唇抿了抿,剛要開口,喬安已經嫻熟地找了雙筷子,夾起不明黑色藥汁中一直泡著的薄片,直接塞到秦王嘴裏,快活說:“別說話,先吃藥,泡了三天的千年人參片,可是我從陛下私庫那裏偷摸拿出來的,大補,你可千萬得好好珍惜。”

秦王一個愣神,嘴裏已經被塞進了人參片,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辛辣苦澀沖進喉嚨和鼻腔,他還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已經紅了眼睛——被沖的!

喬安沒想到秦王竟然哭了。

臥槽,這是發現自己還活著,終於意識到生命來之不易,喜極而泣了?!

喬安看著秦王脖子上一圈圈纏著的繃帶,看著他消瘦得尖尖的下巴和深陷的眼窩,嘆了口氣:“噯,你要是早這樣多好,是飯不好吃還是覺不好睡,是銀子不好花還是麻將不好打,年紀輕輕的幹什麽不好,非要造反,你看看,白給自己開了一口子,還留疤了,以後都得穿高領袍子,到了大夏天蒸籠似的,指定熱得你悔恨難當,恨不得倒出自己腦子進的水。”

秦王:“……”

秦王緊緊閉了閉眼,才把那股湧上來的反胃感和灼燒感壓下去,他開了口,嗓音如同被刀片割過般嘶啞:“本王……為什麽還活著?”

“那可不嘛,還是陛下救的你。”喬安繼續攪拌著藥碗裏的藥,確保要讓人參片吸足藥汁裏的每一寸精華,用說評書的口吻興奮地說:“那時候,說時遲那時快,陛下一箭就把你的劍打歪了,沒有把你腦袋給割下來,不過到底也劃破了你的大動脈,瞬間那血就跟小噴泉似的突突往外噴,能噴到半米多高,那場面,嘖嘖,老壯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