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第2/2頁)

他生前就已經背負無數罪名、惡名,死後,寶意若是想讓他安眠於地下,不受打擾,帶著他回到京都,只怕是要布下無數疑冢,才不會讓那些想將他挫骨揚灰的人打擾他的安眠。

但是歐陽,他生前已經為大周殫精竭慮,死後他依然會想要留在那裏嗎?雄鷹盤旋,再次發出振人心弦的清越啼鳴,仿佛在回答寶意這個疑問。

如果歐陽張明不是生在大周,沒有被歐陽院長收為義子,沒有繼承義父的遺志,走上這樣一條孤絕之路,那他會做什麽?

也許會像他在東狄的時候扮演的那個身份一樣,做個紈絝子弟,做個大商人,也許會選擇這樣一片牧場,成為大牧場主,每日就在這蒼穹之下,在塞外牧羊,騎著馬在草原上跑,累了就隨意鉆入一戶人家的帳篷中,拿出身上的金銀寶物來同他們換一杯酒。

他不會喝醉,他身邊的人總能夠很快地找到他,有時候是在帳篷裏,有時候喝多了,會策馬跑到人跡罕至處,翻山下馬,躺在地上,任由馬兒在旁邊吃草,自己則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在這溫暖的陽光下,好好地長長地睡一覺。

寶意朝著這片廣袤的草原走去,他不是非得回到大周,回到京都去。

比起在那人人畏他、懼他、無人知他隱衷的地方,他會更願意被埋在草原上,身軀化為泥土,靈魂脫離軀殼,化成天上雄鷹,從此自由自在,翺翔天地之間,替他曾經守護的大周,在離東狄只有一山之隔的地方,繼續為大周看著他們。

草原上有牧草豐茂之處,也有荒蕪之處,荒蕪之地通常是上一年放牧過的地方,遊牧民族總是追逐著水和草不斷地轉移。

寶意朝著遠方走,與天地間滾動的羊群背離,在只剩下風聲與雄鷹鳴叫聲的地方,遠離了集市,遠離了其他,天地間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選了一片格外荒蕪的地方,身體消失在原地,等到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

歐陽昭明維持著被她半抱起來的姿勢,由玉墜空間的土地上轉移到了外圍。寶意伸手托著他的脖頸,把他慢慢地放到了地上。

草原上的風吹動著他的衣衫和長發,寶意看著他在陽光下顯得越發像在自己想象中一樣,不是死去而是在牧民的帳篷中千金買酒,喝醉以後找了個地方席地而眠。

她看了他片刻,然後拿著從玉墜空間裏帶出來的工具,開始在自己為他選定的墓地上一鋤一鋤地挖起了地上的土。

從一開始平坦的土地,變成淺坑,然後變成深坑,寶意挖得極其認真。

這是歐陽昭明長眠的地方,她不能為他立碑,甚至不能為他栽一些花,到來年好祭奠他,只能將這個坑挖得盡量深一些,寬敞一些,讓他睡在裏面的時候不會有拘禁之感。

雖然不能留下印記,但是等到明年再回來,這一片牧草格外豐茂之處,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寶意挖得專心,沒有注意到身後她放在這天與地之間的人,像是沉睡了一冬的種子,被這草原上的陽光與風喚醒。

他本就柔軟的還帶著體溫的肌膚被這陽光注入了生機,他恢復了呼吸,那曾經像冬日裏截斷的溪流一樣,在寶意指下消失的脈搏也像是春天復蘇的流水,重新地接續了起來。在重新開始起伏的胸膛裏,那顆心臟穩健地跳動了起來,一下一下敲擊出生命的韻律。

聽見耳邊一下一下挖土的聲音,歐陽昭明閉著的眼睛睫毛開始微微地顫抖,最先復蘇的是聽覺,隨後是視覺,就好像做了一場長長的夢,一睜開眼睛,刺入眼中的就是金色的陽光,同他倒下的那個雪夜仿佛已經是兩個世界。

他擡起了手,遮在眼睛上,另一手支撐著自己從地上坐了起來。

支撐地面的那只手抓到了些細繩模樣的事務,歐陽昭明低頭,發現是幾條幹枯的草根,而面前有一個人背對著他,正在努力地挖坑。

盡管她身穿厚重的棉袍,打扮得像個少年,但歐陽昭明還是認出了她。

他坐在原地,等著寶意轉身。

寶意停下了動作,站在坑中,自覺已經挖得足夠深了,於是把鐵鋤放在了一旁,轉過身來就要將歐陽昭明拉下,可是一轉身,卻對上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裏映出自己的影子,寶意一下子呆住了,不知自己此刻是身在夢境之中,還是累得出現了幻覺。

但是面前坐著的這個,確實是剛才還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歐陽昭明。

他看著寶意,指著她挖的坑問道:“你挖這麽大的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