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一零(第2/4頁)

這也是她對我的一句告誡吧,我當時猶自驚喜著,後來漸漸長大,卻覺著她實在是內宅中難得的一等善心人。

格格的奶嬤嬤是個體態豐健的女人,我對她的面容已記不太清的,唯有那一雙透著冷意的吊三角眼使我記憶猶新,至今不敢忘懷。

服侍格格的第一日,她給我訓話,在廊檐下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給她磕頭,口稱:“嬤嬤。”

她冷冷地道:“日後服侍著格格,你忠心,自然有你的好處,若膽敢有不忠之處,嬤嬤我先饒不了你!這院裏的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敢有二心,拉出二門去,不是打死就是配小廝!”

我聽著害怕極了,連連磕頭,喊著“不敢”。

一院子的丫頭或明或暗看著我,隱隱約約都是好奇。

秋嬤嬤見我驚恐萬分,方才滿意,點點頭,語氣和緩些:“但你若待主子忠心,伺候的仔細,自然也有你的好處。”

我就這樣開始了自己在格格院裏的生活,格格還小,肉乎乎白嫩嫩的一團,玉雪可愛,一雙眸子清澈,像年畫裏的娃娃。

我看著喜歡極了,卻不能上前,只能遠遠地看著,做些粗使的活計。

後來太太進宮請安的愈發勤了,承乾宮中也時常有賞賜入府,或是給太太的,或是給格格的。

沒過一二年,又來了一個面容明艷的丫頭,同樣的戲碼再次在小院子裏上演,不同的是,這回我半身坐在炕沿兒上陪著格格玩九連環,而那誠惶誠恐的,是另外一人。

我早一年前就有了名字,當時是陪著格格去正院給太太請安,服侍過早膳後,太太抱著格格在羅漢床上坐著,忽然看了我一眼,那會子正撤著早膳,太太一揚下巴,吩咐:“那碟子松瓤奶香卷給七姐兒吧,她也侍候了敏儀些日子,我看她很好,聰明、謹慎,也知進退。”

秋嬤嬤在一旁推了我一下,示意我過去謝恩,自己對太太笑道:“可不是,老奴也瞧著她好,比院裏的丫頭都伶俐!太太您看著順眼,不如賜個名字給她?”

太太眯眼想了半刻,終於道:“姐兒屋裏有了畫眉、黃鶯,這個就叫青莊吧。願她莊重些,不是個妖嬈輕浮的人品。”

這話我先頭並不明白,但深宅大院中的許多事都是要事後細細回味的,如從前的訓導叮囑一般,我在被給了四爺之後,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從此我成了格格房裏正經的二等丫頭,每月五百的份例,拿回家去和阿爹的一樣多!

阿娘很是驕傲,又總是紅著眼睛看著我。我難得回家一次,她就攬著我在炕上坐著,問我些內院裏的事情,然後慢慢叮囑我要聽嬤嬤的話,要小心侍候格格。

後來那丫頭來了,也是幾個月後,同樣的情形,她被賜名鴛鴦,我們兩個同住一室,成了一樣的人。

出了格格院子,過一道月亮門向東去,越過水閣,會有一條甬道,通過那條甬道,繞過後花園,入一處簡簡單單的小院子,那裏一度是我的噩夢。

層出不窮的女教習會教導我和黃鶯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我們每人學了一樣樂器,每人學了一點舞蹈,然後開始學習做羹湯,手上若被滾水、火星子或油點子濺到了,女教習會很生氣,罰我們每人頂著書和一碗水在廊下站著,一站就是一二個時辰。

然後傷口會被塗上藥膏,我用著覺得比從前大姐姐百般炫耀的大姐夫從外省帶回的好藥膏還好用千倍百倍,最後恢復起來,半點傷口都不會留。

回到院子裏,跟著姐妹們一起和老嬤嬤學刺繡,嬤嬤對我們兩個會格外嚴格,晚上守著燈拆了縫、縫了拆,直到做出來的鞋穿著輕軟舒服、繡出來的花看著活靈活現。

格格對我手上時不時出現的傷口很是心疼,一開始甚至會淚眼汪汪地捧著我的手,問我:“青莊姐姐你去做什麽了?怎麽受傷了?我告訴嬤嬤,不讓你去了好不好?”

而我只能看著格格,含笑搖了搖頭。這樣一次又一次,格格不再問我這樣的話題。直到有一年,宮裏傳出消息說皇貴妃封了後,又薨了。

太太把格格叫去說了半日的話,格格回來的時候眼圈兒發紅,晚間我服侍她睡下,她拉著我的手不讓我退下,於是我如小時候一般,脫了衣裳穿著寢衣抱著一床被子上了格格的炕。

我們兩個很親密地湊在一起,格格問我:“青莊姐姐,你會一輩子陪著我的,對不對?”

我當時已經明白了許多事情,聽了格格這話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笑著說:“當然了。”

格格仿佛有些遲疑,又仿佛有些許的歡喜,總歸最後嘆了一聲,呢喃道:“這樣也好。”

於是一切順理成章。

我陪著小格格入了宮,看著她成為了端莊守禮的四福晉,見她被德妃為難,見她因李氏而郁郁寡歡,我心都提了起來,為她傷心,也為自己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