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零六

早春的天氣極涼, 春寒料峭之下,宮中上下尚未脫下棉衣,宋知歡大病一場乃至元氣虧空, 憂思過度又至精神虛耗,此時倚在暖內暖炕上坐著,身上也披著一件水獺皮的厚褂子。

烏發僅以素玉釵挽起,通身素白無一絲艷色, 殿內也是空空蕩蕩, 一應金器擺設全部撤下, 唯有暖閣內炕桌上一只凈白瓷瓶內插著兩三枝白梅花, 倒顯出些人氣兒來。

論理, 除了國喪,宮中是不好穿這樣的重孝的。雖然並無規矩明言,可宮妃一襲重孝, 總怕犯了皇帝的忌諱, 沖撞了皇帝的福運。

然而此時永壽宮上下卻無一人勸宋知歡此言, 甚至敏儀弘暉弘皓等人日日來往也無有一絲置喙。

宋知歡手旁炕桌上隨意撂著一只素白瓷湯碗,盛著半碗川貝枇杷羹, 柔成將一碟子顏色黃澄澄使人極有食欲的杏脯擺在炕桌上, 輕輕對宋知歡道:“前些日子您哭靈守孝著了涼, 這些日子咳得厲害,這潤肺的湯羹是不能斷的,雖滋味不好,到底也比藥清甜些。您快用了,好嘗嘗這蜜餞,是太子爺前日送來的,說是百味樓的新口味, 只贈熟客。”

宋知歡攏了攏身上的褂子,向後的憑幾上倚著,搖搖頭,對柔成輕聲道:“沒胃口。”

“就當這是藥,沒胃口也要喝!”柔成先肅了面色正色莊容地念了一句,見宋知歡油鹽不進,便嘆道:“稍後皇後娘娘要過來,也要問的。雖然皇後娘娘拿您沒辦法,可咱們郡王爺您總是怕的吧?屆時還有太子爺和寧嬪娘娘,您今日的羹湯若不用下,只怕耳朵要受苦了。”

“也罷。”宋知歡嘆了一聲,端起湯碗慢慢攪著,那邊說曹操曹操到,原是敏儀與寧馨來了。

一入殿內,見宋知歡手上捧著潤肺的羹湯,敏儀便笑了,“這才是呢。我問過太醫了,如今為你補著元氣,若用旁的藥怕有沖撞,潤肺一事暫且要放一放。辛娘一日三次地給你燉著湯羹,你總要喝著,才對得起她的心意。”

“快別提了。”宋知歡搖搖頭,又道:“坐吧。前兒弘皓入宮帶來的君山銀針,讓人沏了,你們嘗嘗?”

寧馨細看著宋知歡,見她還是不大有精神頭,便微微擰眉,張張口欲要說些什麽,忽然見碧鳶穩步入內,神情堅定肅穆,一時不自覺止了話頭。

碧鳶噗通向地上一跪,口吻中透著股視死如歸的氣概,“奴才進來,是有話要回稟三位娘娘。從前這些事情本是打算爛在奴婢的肚子裏的,可這些日子出了太多的事兒,奴婢想著,這話說出來,也免了讓主子覺得自己禦下不嚴,傷心一場。”

敏儀先時擰眉是覺得她沒規矩,這會子聽了這話不知想起什麽,只眉心輕蹙,低聲道:“你且慢慢說著。若稱不上有理有據,你今日的言行,治你禮儀有失不敬之罪也是有的,既然你行事不穩妥,也不能讓你留在你娘娘身邊了。”

碧鳶聞言只重重磕了個頭,“謝皇後娘娘恩典。”又正色對柔成道:“請姑姑屏退左右,奴婢自有話說。”

柔成心中感慨,壓下一聲嘆息,點了點頭,面色肅穆地屏退了殿內侍女,又向雲鶴使了個眼色,告訴她出去謹慎些小心著。

一時殿內寂靜無聲,只聽碧鳶徐徐道:“婢本揚州人氏,祖上也曾光耀一時,為明朝皇帝肱股之臣。後改朝換代,家族落沒,族地宗祠被占,全靠父祖兄長走商買賣為生。兩代經營,也算小有余姿,又有舊友照拂,站穩腳跟。後兄長接手家業,因緣巧合,於酒樓中聞及仍身為王爺的當今陛下與心腹商量密謀……”

“你且等等。”聽到這一句,寧馨明白些許,對宋知歡道:“歡姐,余下的事,不便你聽。”

又命柔成:“歡姐坐了許久了吧?扶她回寢間榻上歇息,將槅扇關上。”

宋知歡此時正是一肚子八卦,乍然聞此哪裏樂意,堅持不走。

敏儀也仿佛摸到了什麽,此時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低聲道:“去吧,去歇歇。”

二人堅持如此,柔成也不大樂意的樣子,宋知歡堅持不下去,又知道三人的良苦用心,自己也確實累的不像樣子,便撇了撇嘴,被柔成扶著往東去了。

碧鳶見她離去,自己卻也悄悄松了口氣,繼續將身世由來細細道出。

左右也不過是些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斬草除根之事,小姐出門訪友,家中啞仆幸免於難,使小姐得知先後。而後小姐被家中舊交收養,費盡心思入包衣旗,輾轉入宮。

……

這些個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沒人願意讓宋知歡知道,左右她一覺醒來的時候碧鳶已不在殿內了,倒是寢間與外間隔斷的槅扇被打開了,敏儀和寧馨就在西暖閣炕上坐著喝茶。

床幔沒拉,宋知歡一醒來柔成便發現了,見她微微蹙眉有些不適的模樣,忙向一旁倒了一杯熱水來,扶起她慢慢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