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百

華發鬢, 春衫薄。

禦花園中正是百花吐芳爭艷的時節,敏儀在亭中坐著,手執一把宮扇輕搖,素白指尖捏著一枝火紅月季, 笑意雍容又透著三兩分慵懶, “說來, 弘歷與弘晝今年也都十五了, 到了該要娶福晉的年齡了。”

宋知歡拄著下巴捏著一朵鵝黃月季在眼前細看,聞言隨口道:“娶福晉……咱們萬歲爺大概也要選秀了吧?”

“怎麽?心動了?”敏儀瞥她一眼,打趣般地笑道:“這回咱們萬歲爺是免不了要留用幾個的,屆時我選品質上佳的送到永壽宮?也好合了你的心意。”

說實話,宋知歡是心動的。

但轉而不由訕訕,搖頭道:“還是算了吧。我那兒廟笑,容不下一尊大佛了。”

敏儀以扇掩面勾唇輕笑, 道:“你呀, 沒出息。”

選秀似乎成了板上釘釘之事, 畢竟前頭三年孝期, 已耽誤了不知多少八旗貴女了, 若是再不選秀, 只怕大臣們都要按捺不住,生怕自家乖女變老女了。

敏儀隨意轉頭向四周看了看, 信手指了指永和宮的方向, 鬢間的珍珠流蘇輕搖,看得人眼花繚亂,宋知歡不自覺盯著那輕輕擺動的珠串看去,敏儀知道她的毛病,好笑地擡手在她眼前搖了搖頭, “這是怎麽了?入神兒了?”

“沒,你說。”宋知歡回過神來,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看向敏儀,認真傾聽著。

敏儀一笑,手中團扇像永和宮方向意有所指地點了點頭,隨口道:“旁的我不知道,他們家是定然要送進來的。看著吧,想來入了冬,永和宮就要添一位‘烏雅小主’了。”

宋知歡擰擰眉,略為不解:“先頭孝恭仁皇後可是把皇帝給得罪壞了,外人不知,烏雅家的人還能不知道?再說,他們家的女兒入了宮,落在你手裏,他們也不怕?”

“有什麽怕的。”敏儀輕嗤一聲,“聖母皇太後母族,萬歲爺再不喜烏雅氏做派,也要給他額娘的娘家人加官進爵,那邊要送女兒進來也得收著。當年烏雅氏全族可是把寶都壓到十四王爺身上了,族中最為出色的女子還在十四王府中呢,如今得了位的是咱們這位,縱然都是皇帝外家,意義可大不一樣。如今要獻忠,他們在前朝又無建樹,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送女兒入宮。”

“我記得當年太後是將一個烏雅氏格格帶在身邊教養過一二個月的,想來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可惜主意沒成,人先走了。如今,大許也就是那一個了。”敏儀慢慢擡手撫了撫發間步搖,垂眸淺笑的模樣甚是溫婉:“左右我也算她表嫂,又如何能夠為難她呢?”

宋知歡感嘆道:“十幾歲的小姑娘啊,翼遙尚且要叫她表姑姑,她卻比翼遙小上許多。”

“要不說人家能生呢。”敏儀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復又道:“也得再挑一二個家世出身都不錯的進來,這後宮嘛,就是那回事兒。咱們且看著,就當留幾個樂子了。”

宋知歡隨口答應了一聲,自石桌上揀了樣果子隨意嘗著,敏儀在一旁輕笑飲茶,繁華深宮之中,倒也是一處靜謐容身之所。

然而這樣的靜謐之外,卻又是勾心鬥角的波詭雲譎之處。

四月,皇帝正式發難年羹堯,除其川陜總督職,命交大將軍印,任杭州將軍。

這裏頭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如此,滿朝上下皆知皇帝心意。年羹堯行事囂張,得罪之人不少,從前是簡在帝心的皇帝心腹,自然無人招惹,如今眼見要落魄,自然少不得人順水推舟、落井下石。

年貴妃素質體弱,聞訊驚慌之下竟是一口鮮血吐出,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滿宮的人亂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匆匆請了皇帝和敏儀,宋知歡當時正坐在敏儀殿裏喝茶吃瓜,聽了消息本著湊熱鬧的心態也跟過來了。

然後就見皇帝面色鐵青地對著貼身伺候年氏宮人發火,雖表現出的是如此暴怒的樣子,看向年氏的眸光卻晦暗不明,背在身後的手掩在衣袖裏緊緊攥著,若非宋知歡眼神絕好,是定然看不到的。

宋知歡微微垂首,一手擡起慢慢摩挲著袖口的墨綠色鑲邊,壓下了唇角的冷笑。

都說假戲真做,縱然一開始滿是虛情假意,有一絕色少女一心將你視作天,滿心滿眼都是你,任是石頭做的心,也是要暖的吧。

只是這一份情意被年氏生生磨掉,再升起時,便不如一開始濃烈了。後便有年羹堯種種,皇帝忌憚年家,對年氏自然不能再動心。

想來當日他叮囑敏儀好生教導年氏之時,也有七分真意。

只可惜,這一份真意,年氏感受不到,年家感受不到。於是年羹堯得寸進尺,這一份真意便被消磨掉,如今眼見佳人虛弱,花朵萎敗,這可糾結不堪的心,受不住了吧?

同床共枕幾十載,對皇帝的心思,宋知歡自認能摸出十之五六來,為帝二三載,皇帝自然更為捉摸不透,宋知歡卻從來身處局外,便比華姝敏儀更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