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五

一時的縞白過後, 雍親王府歸於平靜。

這日翼遙隨文淵外任歸來,特意過府請安,也給弟妹們帶了不少東西,有給韻姐兒的一匣北地珍珠, 宋知歡一面打發人過去, 一面讓翼遙在炕上坐。

小丫頭給翼遙沏了碧螺春來, 翼遙笑著端起呷了一口, 待周遭侍女退下方才輕輕嘆了一聲,對宋知歡感嘆道:“世事弄人啊。”

宋知歡也輕輕嘆了一聲, “誰說不是呢。只是造化弄人, 局中人都不覺苦楚,外人又如何置喙評價呢?”

翼遙搖搖頭,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模樣,“說來,我倒有些憐憫董鄂氏。”

宋知歡握了握她的手, “我懂。只是這樣的事情……也說不好啊。說到底我們是偏著韻姐兒,只覺著她可憐, 但董鄂氏又如何不可憐呢?只是人心易變,從前的那些了憐憫疼惜也在她的咄咄逼人下步步化無。”

“所以說她臨死前走了一步爛棋。”翼遙掌家多年, 又見多了貴族豪門的肮臟事,此時輕聲細語說著話,毫無半分觸動, 只神情淡淡的,仿佛說的不是什麽算計人心的事情:“其實她若臨死之前攔著韻姐兒的手示弱托付,再對弘時真情流露一番,那她在弘時心中的地位便永遠無可動搖。但我聽她臨終行事,只怕天長日久, 弘時心中……也罷了,都是各人的命數罷了。”

宋知歡仔細看了女兒一眼,忽然生出萬千感慨來,對她道:“你比我像你外祖。這樣算計人心的事情,我不樂意做,也不屑做,她卻做的得心應手。我曾問過她,她只淡笑一聲,沒說什麽。後來見慣了人心易變,方才明白原來不過是世事所迫。”

翼遙沉默一瞬,然後看向宋知歡,輕輕笑著,一雙眼睛還如少年時一般清澈明亮,“您這樣也很好。”

一時的沉默過後,宋知歡笑了一聲,道:“我也覺著很好。”

翼遙笑容更加燦爛,又回頭看了看,口中似是嗔怪地道:“婉兒怎麽還沒過來?再不過來,給她的小東西可都送給別人了。”

宋知歡端著冰鎮梨汁飲了一口,慢慢道:“她婚期初定在後年,我想這還是太小了些,卻也無可奈何。禮部和你阿瑪商議著定的。”

翼遙笑容一下掛不住了,在炕上坐了半晌,到底也沒在宋知歡面前嘆氣,只輕聲安慰道:“也好,她不是能耐得住京中日子的人,能去外邊也好。在蒙古,總比在這邊自在些。”

“我也是這樣想的。”宋知歡擺擺手,命辛夷道:“這梨汁味兒好,給你大郡主上一盞。”

辛夷笑著應了一聲,躬身輕輕退下了。

翼遙打量她兩眼,對著宋知歡笑道:“從前不覺著,隔了一兩年見,這辛夷出落得愈發標致了。這滿後院裏,也就您身邊的人一水兒標致出眾,或是明媚如春光,或是柔婉若芙蓉,真是……”

“誰不喜歡身邊都是美好的東西呢?”宋知歡輕飄飄看她一眼,“你阿娘我半輩子就這點愛好,你還要給我戒了嗎?”

“女兒哪敢呐!”翼遙忙道。

自此,翼遙與王府裏的來往便再次頻繁了起來。時隔一兩年,宋知歡再次體驗到了被大女兒管東管西的感覺。一開始還覺著心裏美滋滋的,後來就叫苦不已了。

敏儀為此還打趣她,“不在身邊的時候你想,如今回來了,你就叫苦連天的。”

宋知歡唉聲嘆息,“遠香近臭啊,我這會子倒是盼望著文淵再領個外任的差事了。”

“那可不是了。”敏儀笑著道:“如今那小子入了監察院,從此便可平步青雲了。如今他的根基算是穩紮穩打,再有咱們王府和他家族護持,咱們遙兒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轉年弘時除了妻孝,華姝開始預備韻姐兒的嫁妝了。

弘時仍有些懷念董鄂氏,到底和韻姐兒青梅竹馬,身為王府阿哥正妻之位空待也不是長久之計,便點頭答應了,一切聽從華姝的指揮安排。

宋知歡倒是出了一份很豐厚的添妝,但是為人繼室的,嫁妝不好壓過原配嫡妻,華姝便只被給備了六十四擡,只是箱子大的又大又深,真算起來只怕比董鄂氏當年的還多。

韻姐兒是從董鄂家出嫁的,宋知歡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又是悲涼,又是無奈。

只怕再過幾年,這滿京中便無人記得董鄂氏了。

但回頭細想著,又覺著自己有些無病呻吟的意思——她和董鄂氏本就沒多親近,甚至因為華姝而對她頗為不喜,當年都沒多傷心,只感慨了一回生死在天,如今這轟轟烈烈的熱鬧,她卻悲涼起來了。

說到底,也不過是帶著幾分和平年代人人平等長大的悲天憫人,又有對一生一世一雙人愛情的崇尚與向往。

縱然自己沒得到,她心中也始終存著一分凈土,是曾經青春少年時對婚姻生活的向往。但放在如今這個時代,曾經的向往,只怕也只能是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