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四

辛娘早在及歡堂上正經預備了一大桌好吃食, 並不似往日在花廳簡單擺了, 大張的黃花梨雕花圓桌上四碗八碟擺的平整, 細微處也能見出用心來。

用過晚膳, 眾人挪到花廳去坐, 炕上正是新換的秋香色堆花錦撒花坐褥, 翼遙看看那百合刺繡止不住地喜歡, 連聲道:“柔成姑姑繡的百合花真好看!”

宋知歡正慢條斯理地取了小青柑茶扔到茶壺中,架在小茶爐上慢慢煮著。柔成按她的吩咐取了四只凈白透粉的桃花盞來,用凈水涮了, 聞言輕笑著道:“那奴婢得謝過大格格的賞識了?”

敏儀細細看著那花兒, 也連口稱贊道:“這花兒繡的是真好, 便是我屋裏的人都不及柔成,若論起來,也只有青莊的手藝比得。”

又著意道了一句:“暉兒年小, 喝不得這茶。”

那頭辛娘正持著個小玻璃壺過來,裏頭正盛著些淡紅澄澈的汁水, 聞言輕笑著道:“奴婢給大阿哥備了山楂茶,兌著陳皮、丹桂與紅棗煮的,定然不傷脾胃, 又好克化。”

敏儀聽了, 直對宋知歡笑道:“你身邊的丫頭個頂個的心細。”

“那都是被我逼出來的。”宋知歡對此絲毫沒有感到不好意思, 反而十分驕傲,“只有主子不愛動了,身邊人才會處處細心留神。”

“你這丫頭聽著很驕傲似的。”敏儀扇子輕輕在她身上拍了一下, “這是什麽好事兒嗎?”

宋知歡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理直氣也壯地道:“對我而言自然就是好事兒了。”

敏儀見她如此,只得嗔道:“還有遙兒在呢,別帶壞了孩子。”

眾人說笑著,夏日的晚風徐徐吹來,帶著一股子鮮花香氣,直教人心曠神怡。

翼遙長大後每每回想幼年,記憶最深刻的,便是傍晚,坐在阿娘的身邊,聽著阿娘和額娘說笑,吹著帶著花香的風,品著阿娘煮出的茶。

弘暉每每湊在她身邊坐著,聽她隨口教些詩詞古文,柔成姑姑與黃鶯姑姑帶著梅子在腳踏上坐了,湊一圈兒,前頭擺這個小杌子,三人一處針線。

角落裏,雲鶴姑姑悄無聲息地坐著,每每阿娘有什麽吩咐,便無奈又眉眼含笑地出來按著吩咐辦事,再悄無聲息地坐回去。

那是她童年中最不華麗,卻也最美好的記憶。勝過巍峨華麗的宮闕,勝過錦繡熱鬧的宴會,勝過這世間所有所有的一切。

到底天兒熱,辛娘為了翼遙的喜歡備多了口感辛辣的菜式,翼遙又不愛動青菜,今兒敏儀也慣著她,沒人說她,果然上了火,第二日口中便起了瘡。

雖是小病,放在她身上可就不了得了。

因口中生了瘡,她自然悶悶不樂的,也不愛用吃食。

四貝勒聽人說了,心疼的不行,下朝後直接去點心鋪子給翼遙買了她素來愛吃的蜜餞果子,然後派人去衙門說了一聲,徑自回府了。

玲瓏閣裏,大家都在,就在翼遙二樓的臥房裏坐著。

宋知歡帶了新配的青黛粉來,由梅子小心給翼遙敷在瘡口上。

弘暉蹲在塌邊握著姐姐的手,小聲與姐姐說著話。

敏儀一時問:“可向先生請過假了?”一時又命:“快去住雲館,讓你們辛娘姐姐做些清爽適口的吃食給遙兒備著。”

翼遙在軟塌上臥著,敏儀坐在榻邊的軟墩上看著她,眼中滿滿蘊著疼惜憐愛,見她臉頰鼓鼓的樣子,直呼:“額娘的遙兒啊,可受苦了。”

她一心疼,就忍不住挑毛病,當下伸手在軟榻上鋪著的席子上摸了一把,擰眉問:“貴妃賜下的芙蓉簟我不是命人送來了嗎?怎麽還給格格鋪這個?”

“額娘。”翼遙拉了拉敏儀的袖口,軟著嗓音道:“是遙兒用慣了這席子,換了反而不習慣。”

敏儀這才道:“也罷,那就如此吧。”

青莊在一旁看著,滿心滿眼都是心疼,一面擰了涼帕子來疊好敷在翼遙臉上,慢慢搖著扇子。

宋知歡無奈,看著女兒臉頰鼓鼓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憐惜,剛欲開口說些什麽,便見四貝勒大步流星地進來,本是一身冷肅逼人的氣勢的,見了女兒的面又柔和下來,軟聲對翼遙道:“遙兒,阿瑪回來了,給你帶了好吃的,嘗一嘗,好不好?”

翼遙見了四貝勒,大眼睛眨巴眨巴,眼淚珠子瞬間流了出來,展開手臂哭唧唧道:“阿瑪!”

“唉,阿瑪回來了。”四貝勒心都化了,忙應了一聲,上前擠走了敏儀,在軟塌邊坐下了。

敏儀暗暗撇了撇嘴,挪到宋知歡身邊坐下了。

四貝勒一路疾行回來,正是口幹舌燥的時候,侍女捧了涼茶來,他痛飲了大半碗,方才放下冰涼的茶碗問敏儀,“太醫是怎麽說的?”

敏儀輕聲道:“沒什麽大礙,只是上火了,用了青黛散,注意戒口,不出幾日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