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二

二月, 京中天氣轉暖, 貴婦人們爭先換上輕薄的春衫, 互相攀比著衣裳首飾, 以消磨日子過於空閑、物資過於豐沛所帶來的空虛。

若是誰的衣衫最為華美獨特, 首飾最為精巧別致, 便會成為一個春日裏眾人矚目的風光人物。

京中最大的首飾賣坊這個時候就熱鬧了起來, 小包廂各個塞得滿滿當當,大廳裏更是人滿為患。

敏儀憑借自己的身份成功占到了一個小包廂,坐在軟凳上眼花繚亂地選著首飾。

翼遙坐在敏儀身邊興致勃勃地提著意見, 對著桌上各式各樣的精美首飾冒著星星眼。

宋知歡坐在對面百無聊賴地喝著茶, 捏著帕子將蜜餞擺出各種各樣的圖案, 聽著母女倆在對面嘰嘰喳喳,莫名地理解了後世那些陪逛街的男士的心理。

“知歡。”敏儀擡頭看向宋知歡,左右手各持一支發釵, 眼睛亮晶晶地對宋知歡說:“看,是這一支點翠嵌珠的孔雀展翅好, 還是這一支赤金嵌紅寶的鳳凰於飛好?”

“都好。”宋知歡木然點頭,“孔雀展翅華美精妙,鳳凰於飛大氣端莊, 都很襯你。”

敏儀抿了抿唇, 糾結, “那是要哪一支呢?”

“都包起來。換著戴。”宋知歡帶著公式化笑容道。

敏儀這才滿意,將那兩支釵都放到了托盤上。

敏儀才撤,翼遙沖了上來, 雙手各持一只小巧的手鐲,要宋知歡給出意見。

諸如此類……

敏儀身後的黃鶯畫眉和翼遙身後的梅子就抿唇忍笑,看著宋知歡套路地應對母女兩個,均有些無奈。

“知歡。”敏儀再一次喚了宋知歡一聲,左右手各拿一支鐲子,剛要開口,忽見包廂的門猛地被人推開,進來的人面上帶著驚慌失措,正是貝勒府裏的一位管事。

管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連聲道:“福晉,不好了,不好了!”

敏儀擰眉,不怒自威,“到底是怎麽不好了,你說個明白。”

管事哭喪著臉答話,滿面悲戚,“二阿哥他……不好了。”

“怎麽會!”敏儀猛地站了起來,手中兩只鐲子一下摔到地上,縱然地上鋪了一層毯子,原本瑩白潤澤的玉鐲也瞬間“白玉微瑕”。

敏儀卻顧不上這些了,只道:“今兒一早不還來報說二阿哥的身體有好轉,怎得忽地就不好了呢?”

管事也說不出個一二來,首飾也沒心思選了,畫眉匆匆付了銀子,將選好的那些與敏儀摔了的那個鐲子一起帶了回去。

李氏的院子在正院的正南方,正堂前植了兩株桃花,這時正是桃花開放的季節,粉白的桃花開的溫婉動人,宜室宜家。花木下設著石桌石凳,一旁開著嫩黃的迎春,正是最好不過的景致,滿是春天的氣息。

可惜此時眾人都沒了賞景的心思,眾人回來的已算是遲了,弘昐早咽了氣,李氏執意抱著他不肯松手,面容悲切,眼神空洞卻並未失控,緊緊抿著唇,仿佛早有預料。

和玉在一旁嗚咽著不敢發出痛哭的聲音,伏在她奶娘的懷裏久久不肯擡頭。

屋子裏的氣氛仿佛凝滯住了一般,眾多女婢嬤嬤跪在地上,低頭哭著。

敏儀只覺心口一澀一澀的疼,也不肯多說什麽,只示意翼遙帶著和玉出去,動身走到床前,對李氏輕聲道:“撒手吧,讓人來給弘昐裝殮。”

“福晉。”李氏啞聲開口,又仿佛喃喃自語,“我早該預料到這一天的,這小子從小便體弱多病,太醫都說立不住,可我把他養住了,我就總想著:貪心些,若能再多陪我兩年多好啊。可今天,我還是沒能留住他。”

宋知歡死死抿著唇不肯泄出聲音來,終究還是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李氏愈發消瘦的肩。

李氏的眼淚忽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通通流了出來,她放聲痛哭,喚道:“弘昐!我的兒啊!”

敏儀側過頭去不忍再看,宋知歡拍了拍她的肩全做安慰。

弘昐的棺木是早就備好了的,一則是早做準備怕到時來不及,二也是為了沖喜。

預備是預備了,卻沒人希望這一副棺材能真正用上。

終究還是讓四貝勒這個當阿瑪的見了兒子最後一面,四貝勒對此仿佛早有預料,卻還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去世而大受打擊。

這畢竟是他失去的第一個孩子。

從出生開始,所有人都以為他立不住,但他偏偏滿了周歲,這給了所有人希望,也讓四貝勒對這個孩子懷有期望。

可惜,天命如此。未成婚即夭折,喪事不可大半,四貝勒卻也正經沉寂了好些日子。

宋知歡活了兩輩子,是第一次這樣直面死亡,前日還笑著喚她“宋額娘”的孩子忽然就沒了,雖然她與這個孩子算不上感情深厚,卻也不免生出了“世事無常”之感。

寧馨對她的情緒素來極為敏感,見她如此,也是無法,只能無力地道:“大道只下,眾生無生無死,只是有聚有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