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一年最熱的時節中。

宋知歡躺在廊下的搖椅上慢悠悠的晃悠著,手中一把團扇慢慢搖著。黃昏時分的天氣仍然是悶熱的,柔成在一旁搬了個小杌子坐著,也在給宋知歡打扇。

搖椅的另一邊,一張藤木矮幾上擺著兩三樣瓜果點心並一只茶蓋碗,裏頭盛著顏色殷紅的果子露,滋味酸甜,清爽開胃。

宋知歡從這邊擡頭,就能見到對面屋子支開的窗戶與歪在炕上小憩的李氏,李氏身邊的大宮女芍藥手裏拿著一把團扇同樣在給李氏扇風。

四福晉上房廊下坐著個和平常宮女打扮不同的年輕女子,身上穿著水綠色月白繡花的簡單旗裝,一頭烏油油的發梳著個兩把頭,鬢邊簪著一朵粉絨花,面容嬌美。

上房裏黃鶯打簾子出來,見她穿著淡綠的旗裝,烏油油的大辮子垂在背後,鬢邊簪著一朵素凈的絨花,看起來嬌艷明媚,卻也十分規矩。

黃鶯先隱晦地掃了東廂房半支著的窗子一眼,見李氏懶洋洋歪在炕上,姿態不雅,便微微擰了擰眉。

她微不可聞地輕嗤一聲,轉過頭來對那女子語氣輕快地道:“青莊,福晉命你打的十二條絡子可齊了?給夫人備的壽禮就差那個了。”

那女子正是青莊,從前是福晉的陪嫁丫鬟,這些年得了臉面,卻也只在上房後的後罩房中一間居住,沒個正經的格格名分,來來往往的只喚“姑娘”。

這就要說一說這阿哥所了,三間三進的院子,每位阿哥一進,胤禛住的院子在第三進,少了倒座房,卻多了五間後罩房。不過每每前頭三阿哥院裏不太平了,這頭的聲音也很明顯就是了。

話遠了。

這邊青莊聽了,忙將手邊的小簍子遞過去,柔聲道:“都齊了,攢心梅花、五福捧壽、柳葉飛花、象眼塊四種花色各三條,都在這裏了。”

黃鶯含笑接過:“果然是你手巧,咱們屋裏再沒有這樣快的人了。”

說著,她喚了另一位宮女來,吩咐她:“將這絡子尋好錦盒包著,就擱在那一塊仙翁捧壽桃的玉雕旁。”

李氏其實也沒睡過去,聽了聲音起身掀起眼皮子往上房這邊看了看,輕笑一聲,意有所指,“有些人啊,自以為登上枝頭變鳳凰,其實還不是人家身邊的一個丫頭,指使你做什麽就得做什麽。”

金嬤嬤也對黃鶯道:“姑娘好歹勸勸四福晉,如今青莊的身份不一樣了,怎可就做這些下人的活計。”

黃鶯可不是好惹的,當即快言快語地反駁回去:“什麽身份不一樣了?又沒個格格庶福晉的稱謂,還不是領著宮女的那幾個月錢,一應花銷用度那一處不是打嫡福晉的份例裏出的?

便是沒這一點,外頭哪家的妾氏不得做幾個針線孝敬正房,前頭三福晉還讓田格格繡百花圖掛在屋裏呢,嬤嬤怎麽不去前頭念叨三福晉去?

不過賴我們福晉好性兒,就一個個都想來念叨兩句。”

見金嬤嬤面色訕訕,她揚了揚下巴,跺了跺腳,輕哼一聲,轉身後眾人還能聽見她低聲嘟囔著說:“雖說是教管嬤嬤,可說話做事也得按規矩來,我們福晉處處小心謹慎的,哪裏就越了規矩了。”

金嬤嬤被頂的老臉通紅,站在那裏惱也不是,羞也不是。

李氏身邊的芍藥忙出來拉著金嬤嬤勸道:“她年輕不懂事,嬤嬤快別生氣。進我們屋裏,我給您斟茶喝,還是前兒爺賞的的,單我們格格一份兒,旁人都沒有。”

金嬤嬤這才有了台階下,臨走前眼角余光注意到廊下悠哉悠哉曬太陽的宋知歡,哼了一聲,意有所指道:“好歹也是個有正經身份的,一天到晚兒跟在人家身後獻殷勤,指望著巴結人家,其實人家怎麽當你的還不知道呢!”

說著,她就甩手而去。

宋知歡就很無辜了好伐?

坐在她的寶貝搖椅上,宋知歡瞪大了眼睛看著金嬤嬤離去的方向,好半晌,方才轉過頭對柔成道:“柔成你說我這是不是無妄之災?”

正說著,前頭二進裏忽然一陣說笑著,三福晉爽朗的笑聲在整個阿哥所裏都是十分有辨識度的,畢竟隨著笑聲一起聲名遠播的還有叱罵妾室的百般花式。

笑聲止住,隨著一陣腳步聲,就見四福晉被秋嬤嬤、畫眉等四五個宮人簇擁著從月亮門過來。

兩年過去,四福晉儼然已是一副亭亭玉立的樣子。

她身上穿著淡紫色繡玉蘭花的旗裝,壓襟一塊淡青穗子的和合如意佩,兩把頭上斜斜插著一支銀鳳鏤空嵌珠步搖,踩著三寸高的花盆底,甩著帕子走得搖曳生姿、端莊大方。

見宋知歡坐在廊下表情無辜的樣子,四福晉就笑了,打趣著問道:“這是怎麽了,咱們知歡受委屈了?”

宋知歡皺著眉頭道:“有人也不知吃了什麽槍藥了,上來不知三五四六的說了一大堆,還規矩的,瞧著她最沒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