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功虧一簣

關於這個“大師兄”, 蘇毓知道的並不比蔣寒秋他們多多少。

他打發兩個師侄離開,便傳音給師兄雲中子。

傳音很快接通,雲中子道:“我正打算傳音給你, 真是巧了。”

蘇毓道:“師兄有何事?”

雲中子:“不急,你先說吧。”

蘇毓便把他陸仁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問道:“那個人的事, 師兄知道多少?”

雲中子沉吟片刻,聲音裏帶了點傷懷:“那時候我才兩百多歲,詳情自是不太清楚, 自那人離開門派,師父便不太願意提起他。”

蘇毓又道:“師兄可知師父緣何將他逐出師門?”

雲中子想了想道:“我只聽得一些只言片語, 不過後來拼拼湊湊,也能猜到個大概。大抵是因為《歸藏易》。”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弟子大多不清楚, 其實我們歸藏數代之前並非劍修門派,而是以占蔔見長, 用的便是代代相傳的《歸藏易》, 不過祖師定下規矩,這門絕學一代只可傳一人, 傳人不但需要絕佳的悟性,還需遠過常人的堅韌心性。”

蘇毓有些意外, 他常見師父笨手笨腳地擺弄銅錢,連廚子午膳做了什麽菜都測算不出,一直以為師父於蔔筮一道是個半吊子,和江湖術士差不多, 不想他們歸藏竟是以此道起家。

雲中子似乎猜到他所想,輕輕一笑:“不是算午膳有沒有視肉那種,那是逗著你玩的。師父早已將《歸藏易》毀了,發誓此生不再窺伺天機,讓此道斷絕在他手上。”

蘇毓道:“是因為那人的緣故?”

雲中子沒說話,算是默認了:“那時候師父座下兩個徒弟,大師兄入門也就比我早十來年,但他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天賦絕佳,悟性又高,幾乎和你不相上下。”

蘇毓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雲中子接著道:“我天資平庸,自然難以望其項背,任誰都以為他是當仁不讓的《歸藏易》傳人,但是修行百來年,師父卻始終不願傳他此門絕學,猶豫再三,最終打定主意傳給我。

“後來師父說,他為此占過一卦,卦象說大師兄是注定的《歸藏易》傳人,但師父擔心大師兄心性,最後還是決定逆天而為——那是師父一生中唯一次妄圖逆天改命,結果……”

雲中子苦笑道:“大師兄何其聰敏,一早便察知師父心思,趁著師父受傷閉關,偷偷突破禁制,取得經書。他聰明絕頂,僅憑著古奧的經文便學通了四五成。”

蘇毓道:“他就是因此事被師父逐出師門的?”

雲中子輕嘆了一聲:“不是。師父出關後發現木已成舟,只是長嘆一聲,道’天命難違,是我自作聰明‘,更無多言,將畢生絕學傾囊相授。

“大師兄最終如願以償,但師徒之間已為此生出了嫌隙,不復往日的親密無間,興許正因如此,為後來的事埋下了禍端。”

頓了頓道:“大師兄不比我胸無大志,他生性要強,因師父當初打算選我作傳人,他心中埋了一根刺,便越發要證明師父看錯了,加之習得絕學,行事越發少了顧忌,最終做出了不能回頭之事……”

蘇毓聽出師兄的遺憾惋惜,他們師兄弟相處百年,雲中子又是重情之人,與那人定然有很深的手足之情。

而他小時候,何嘗不是將那人當作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他做了什麽?”他問道。

“他殺了一個人,”雲中子答道,“一個凡人。我也不知道始末,只是那日恰好在書房外聽見師父與大師兄爭執的幾句話。”

“師父的聲音很低,我聽不清他說什麽,但聽得出動了真火,大師兄的幾句話我倒是聽得分明,他說’不過一個凡人老嫗,只剩下十來年陽壽,殺她一個便能成全一百多個正道修士‘,師父說了句什麽,師兄又道’那一百多名正道修士合該去死?我既然窺得先機,若是只能袖手旁觀,又與殺了那一百多人何異?‘師父不吭聲,他又道’明明能堪破天機,卻什麽也不做,明明能成為執棋人,卻甘當棋子,任由天道擺布,師父甘願為芻狗,弟子卻不願意。‘”

蘇毓唇上掠過一絲諷笑,對那人來說,一個凡人老嫗和一百個修士,又有何不同?他享受的不過是擺布別人命運的樂趣而已。

他自五歲之後便不曾見過此人,也從未聽見過他的消息,但他比任何人都懂他,因為他身上流著他的血。

他們其實是同一種人。

蘇毓輕輕顫抖,不由自主將懷裏的爐子抱緊,仿佛要嵌進心口裏去。

小頂把師父和師伯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想起邂逅小師父的那個夢,恨不得立時生出兩條胳膊,反過來把師父抱在懷裏。

蘇毓感到爐身上微微發熱,似有一股暖流順著他的心口,流遍冰冷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