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支筆不知怎麽回事, 時不時便要停下來噴墨, 而且變本加厲, 接下去的一段話, 幾乎塗黑了一半, 讀起來滿是“口口”, 小頂本來就聽得一知半解,這下子就更如墜雲霧了。

她只隱約覺得,書裏的兩個人煞是古怪,一言不合就纏在一處, 就像師父提到過的那種扭股糖——想到這裏,她又吞了幾口唾沫,上回師父做的二十八根烏龜棒糖,她已經快吃完了,也不知道師父以後還給不給做, 這幾天少不得順著他些。

她強行拉回越飄越遠的思緒,努力把精神集中到天書上,這纏來扭去的, 看著實在不像是煉丹, 倒像是某種她沒見過的功法。

好多地方都塗黑了, 她看得稀裏糊塗,但煉丹用得著【用力握著她的腰, 仿佛要將她纖細的腰肢掐斷】、【在她口口上掐出觸目驚心的紅痕】嗎?

可要說不是煉丹吧,有時候又很像那麽回事。

比如這一段:【他不斷口口勁瘦的腰,瘋狂口口她的口口, 在她身體裏點火,她感到四肢百骸在烈火中燃燒,幾乎要融化,灼燙的感覺在她體內積聚……】。

這除了煉丹,還能是什麽。

雖然師父的聲音冷淡又平板,但小頂仍舊聽得激情澎湃、熱血沸騰。

她雖然用靈府中的原身煉過許多丹藥,但連山君至今不曾用她煉過丹——看書裏寫的,他應該是藏了一手。

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試一試呢,小頂悻悻地想,書裏的小頂一時喊難受,一時又說舒服,她很好奇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自己一個爐子煉丹的時候,只是丹田裏微微有些暖熱,別的就沒了。

要是有機會,她也想嘗嘗這雙人煉丹的滋味。

不知不覺,夜色有些深了,窗紗裏漏進來的風,有了幾許涼意。小頂把金筆收進百寶囊,取出火符把抄的幾頁天書燒掉,然後寬衣解帶,走進溫熱的池水中。

她打了個呵欠,揉揉酸脹的眼睛,讀書真不是一樁輕省的活計。

她頭上頂著疊成方塊的布巾,在池水中泡著,正迷迷瞪瞪、昏昏欲睡,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方才聽書便隱隱覺得哪裏不對,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書裏是連山君把小頂救出來的,那救她的恩人呢?莫非也是師父?

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回想那白衣人,眉目是記不得了,但那又冷又傲的模樣,倒的確有幾分像她師父,而且兩個人身量體格也差不多——是比別的瘦長條更瘦更長的那種瘦長條。

她之所以沒往那處想,皆因連山君一見面就兇她欺負她,當了師父雖然有點長進,但許是先入為主,她至今也沒把他當什麽好人。

恩人在她眼裏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善人,不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她,還脫了自己的衣裳借給她。

可要是兩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小頂頹喪地一低頭,頭頂的布巾掉進池水裏,慢慢沉下去,她也沒顧上撿,手腳並用地爬出浴池,匆匆擦了擦身上的水,胡亂套上衣裳,跑回房中,從箱子裏扒拉出恩人的衣裳。

那件白衣她洗得幹幹凈凈,每逢旬休還拿到院子裏去曬曬,免得長黴發黃,只盼著有朝一日能重逢,要幹幹凈凈地還給人家。

師父不知多少次從旁經過,看見她曬的衣裳,只是淡淡地瞥一眼,什麽也不說。

興許不是一個人吧,小頂心懷僥幸,把眼睛湊到墻洞上,朝著東軒張望,只見師父背對她端坐著,夜明珠清冷的瑩光籠罩著他,看著越發冷了,簡直像一座冰雕。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書裏寫他坐姿的話:【他的脊背挺直如竹,站著是列松如翠,坐下是積石如玉,只是遠遠瞥一眼那端雅的背影,便能想見是何等的俊逸風流,郎艷獨絕】。

小頂晃了晃腦袋瓜,不知是不是那書不厭其煩寫她師父好看的緣故,現如今她看著師父的背影,確乎比從前順眼了些——當成竹子來看,連山君還是挺清秀的一根。

她輕咳了兩聲,換嘴貼著墻洞:“師尊——”

修道之人五感靈敏,徒弟一開口,蘇毓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許是糖吃多了,別人是吐氣如蘭,她是吐氣如蜜。

“夜裏少吃糖,就寢前莫忘了潔齒,”蘇毓轉過身,挑挑眉道,“何事?”

小頂:“師尊,你給我的筆,是不是壞了?”

蘇毓掀了掀眼皮,佯裝不知:“怎麽壞了?”

“它讀著讀著,就噴黑墨。”

蘇毓一哂:“你用它讀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小頂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沒什麽,就尋常的書。”

“那為師也不得而知了。”蘇毓淡淡道。

他不明白傻徒弟為何執著於那本不知所謂的書,但一早料到她得了筆,一定會用來讀那本書,便未雨綢繆,將他能想到的詞都動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