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昏暗的光線、晃動的鏡頭、匆忙的角度, 最後拼成這樣一張模糊的側身照。

黑與灰在照片底色裏沉澱,從深濃到淺輕, 交錯著切割出男人瘦削淩厲的身形。光影間他眉眼沉鐫又清冽如鋒,和Liar的退役照如出一轍。

別人認不出昏暗裏那張面孔,但談梨能。

畢竟她最熟悉那件深色外套的溫度,最清楚淺一些的灰色裏,那件襯衫領口每一條被她指尖描摹過的褶皺。

她在他夾著香煙的指節上親吻過,見他低垂著眼望她,隔著絲縷的煙霧,像最深情而縱容。她在大雨裏撲進過他的懷中, 如瀕臨窒息的溺水者緊緊攥住他的衣角,崩潰而絕望地向他求救……

直到畫面倒退到原點。

談梨終於想起來了――在最初那條寂寥長街清冷的路燈下, 他駐足, 是在她喊出那聲“Liar”之後。

而在初遇的那間便利店裏,她也曾在第一眼的恍惚裏就把他認成Liar,只是他左耳上沒有那顆耳釘, 所以她以為那是錯覺。

談梨又恍惚記起高中時候不知道哪個老師說過的, “如果在一道選擇題前你無法確定, 那不要否定你最初直覺的那個選擇, 因為它往往是對的那個。”

Liar, 秦隱。

秦隱,Liar。

難道她曾經就站在真相的門前,然後轉身, 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了?

手機嗡地一聲震動,驚醒了神思恍惚的談梨。

她低頭, 無意識劃開那個綠色圓圈,手機裏杜悠悠的聲音傳出來, 帶著抱歉和失落:“哎,原來真是我們搞錯了。www戰隊的肖一煬專門發動態辟謠了――他確實邀請Liar去看比賽,但是Liar不但沒去,還送了他一句嘲諷,一看那語氣就是Liar說的……”

“肖一煬?”

談梨突然出聲。

“哎?”杜悠悠被談梨莫名有些喑啞的聲音嚇了一跳,“是啊,他不是和Lai神關系最好嗎,估計看不下去出來解釋的吧?”

“我知道了。”

“梨哥你聲音聽起來不太對,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談梨語氣沒起伏,“我還有事,先掛了。”

“啊?哦,好。”

談梨轉手撥出一個號碼。

幾秒後,電話接通。

“梨子?”盛笙溫和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

“秦隱是不是就是,”談梨在那個詞前卡了殼,好幾秒過去才顫著聲吐出,“Liar?”

對面沉默。

有時候,沉默本身就已經是答案了。

談梨慢慢吸回一口氣,壓下胸腔裏湧上來的酸澀感。

她聽見自己狼狽地笑。

“謝謝笙哥,我知道了。”

“梨子,你――”

“抱歉,笙哥,我需要自己冷靜一會兒。”

“……”

電話掛斷。

談梨把手機合到桌上,不等松開,手指已經緊緊地把它攥住。

她沒有聲音地伏下腰,蜷起來,攥著手機的力度大到止不住地顫。

原來,從最開始他就什麽都知道。

他只是站在局外漠然從容,旁觀她像只提線木偶,輕易被和Liar有關的風聲牽系著,越掙紮越深陷其中。

她喊著Liar的名字絕望求救的時候他是怎麽看她的呢,同情還是憐憫?他在餐廳門廊外一顆一顆給她系上外套紐扣然後依她說出那句求你時又是什麽樣的心情,補償還是施舍?

如果把這些全部剝離,在那個陰暗潮濕的舊樓教室裏,在墻角下,隔著朦朧的煙霧她看見的那雙眼睛裏還能剩幾分她以為的深情和縱容。

或者,還有還是沒有……

無數的畫面、無數的念頭,沒有止盡地沖擊著她的意識和理智,談梨覺得疼,又不知道這種疼是從哪裏生出的,她只知道那種痛苦裏她的身體和靈魂好像被割成兩塊。

前者只剩一具麻木的安靜的軀殼,後者在她腦海深處歇斯底裏地發著瘋。

不知道過去多久。

談梨模糊的視線終於慢慢定格,回落到那張圖片上。

左邊是Liar,她奉若神明一樣信仰著的,曾支撐著她走過人生裏最黑暗、逼仄、漫長的那條甬道。

右邊是秦隱,她嘗試放下一切心防和刺去信賴甚至依賴、她幾乎要把他當做甬道盡頭的那束光亮。

可如果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騙局呢。

談梨死死盯著那張圖片。她眼底有某種決意慢慢成形,變得冰冷而堅硬,像是一張帶刺的殼,一點點壓抑和藏起她每一絲真實的情緒。

直到某一刻,她眼神突然輕顫了下。

她擡手,把那張圖片放大,拖動,然後停在更加模糊出顆粒感的照片裏,男人微微擡起的右手。

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麽,但談梨知道。

他確實察覺了偷拍,但在那一秒裏的下意識反應中,他沒有躲開,而是把一個人藏在了身後。

還沒成形的帶刺的殼,在這一秒像是被戳到了某個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