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溫和現實-總是這樣(第2/2頁)

一個刺客總需要精準地把握住周圍的情況,達米安當然不缺乏參加豪華晚宴的經驗,他能準確地記住宴會中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侍從和每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細節,然而那時候他有充足的時間逐一了解和記憶,可這灰霧中的人群是突然出現的。

龐大的信息量毫無緩沖地當頭砸下。

就像一直生活在寂靜中的聾人被扔進搖滾樂巡遊現場,洶湧的聲浪、燈光和人群讓達米安頭昏腦漲,他踉蹌著後退,想要藏到一個能令他感到安全的角落,慌不擇路間似乎撞到了什麽——

“小心點兒。”被他撞到的人說。

這聲音簡直刺穿了達米安的耳膜直抵達到他的大腦深處,在確切聽到這句話的具體內容之前,某種奇詭的預警已經令達米安像被揪住後勁的幼貓一樣身體僵直。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訝地對達米安稱贊個不停:事實是,小動物在極端恐懼中瞪大雙眼、渾身炸毛的應激反應,恰恰迎合了人類的審美。

達米安現在的表現著實不能再標準了。

被撞到的人輕輕撫摸了一下達米安的下巴,發出一陣悅耳的低笑聲。直到現在達米安才能清晰地分辨出這聲音的動人之處——人類真的能發出這種聲音嗎?

恐懼的預警依然在達米安的腦海中尖叫,然而對方的低笑竟令刺耳的警笛變作了群鳥的啁啾,當然,這警笛聲依然讓人煩躁,可與此同時它們也變得無比動人,充滿魅力。

正像是這個他無意中撞到的男人。

達米安慢慢地吸了口氣。

冰涼的氣體充盈了他的肺部,帶來幾絲涼爽和清透,仿佛也拭去了達米安腦中的燥熱。

又或許是使他更燥熱了。

“迷路了嗎?”對方又說,“在自己的城市裏也能迷路,真是嬌貴的小鳥啊。”

他沒等達米安回頭,就輕柔地繞到了達米安的面前。

這個男人的長相完全超出了達米安的預料:蒼白的皮膚,殷紅而濕潤的嘴唇仿佛剛剛塗抹了鮮血,黑發馴服地垂落在臉頰周圍,那種質感令人聯想到垂感極佳的絲綢。

他的瞳孔是紅色的,要不是達米安的觀察力十足卓越,可能還會將那種濃稠的血紅視為純黑。

人類能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嗎?

達米安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那雙眼睛,竟在這樣的對視中感受到一種荒誕的快樂,被注視的快樂,被完全看穿的快樂,仿佛在對方面前毫無隱私、完全赤裸的快樂……這快樂裏蘊含巨大的驚悚,可錐痛卻讓快樂來得更加洶湧和甘美,像是在沙漠中因幹渴而瀕死的人嘗到苦水。

不,達米安,冷靜點,這不對勁……但有什麽不對勁的呢?為什麽不一直看著他呢?在經歷這樣的快樂前,達米安完全想象不出他能快樂到這種程度,太快樂了,那醺然的極樂吞噬著他的感官,他再也不需要除了快樂之外的……

不!達米安!冷靜!

他很冷靜。他非常冷靜。他可以自我控制,而他就是在自我的控制中追逐著那種快樂,他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沉沒進去的。

這裏不存在什麽掙紮,那些所謂的、在墮落時、在被惡魔引誘時的掙紮……沒有掙紮,從來就沒有掙……

“回神了。”被他撞到的人說,“小鳥。”

達米安猛地一個激靈,他脫口而出:“你是誰?溫蒂在哪裏?你對她做了什麽?”

這些問題問完後他才被自己的第一反應所驚,為什麽他能斷定對方和溫蒂的失蹤有關?是什麽讓他把對方和溫蒂聯系在了一起?很難說,大概是一種氣質,一種預感,一種古怪的,但確實存在於對方和溫蒂身上的共鳴。

“你有太多問題。”對方說,“但我可以回答你。”

達米安後退了幾步,想要直視對方,又不敢直視對方。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怯懦,在短暫的猶豫後,他將視線放到對方的下巴上,說:“我聽著呢。”

“溫蒂在另一個世界,我滿足了她的願望:離開這裏,抹去她離開前的痕跡。”對方的聲音不急不緩,“通常我在滿足別人願望的時候都會收取一定報酬,這次也一樣。”

達米安在渾濁的痛和快樂中打了個哆嗦。

“你拿走了什麽?”

“理智。”對方輕柔地說,“我喜歡她的精神狀態,所以我讓她保持了這種破碎……她有很迷人的特質,會吸引特定的族群。它們嘗試過誘惑她。但只有我能精細地雕琢她,既不至於讓她發瘋,也不至於讓她變得‘正常’。”

“幻覺。”達米安的聲音發著顫,“你是說她的幻覺。”

“總是這樣。”對方在達米安的視線範圍外露出一個憐憫般的微笑,“有人看到你們看不到的現實,而你們說這個人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