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傅硯悔不當初, 又不好將心裏那點突如其來的小算盤告訴顧浮,以免顧浮覺得他……嬌氣。

說來也是奇怪。

傅硯自幼在外顛沛流離,落到了看似仙風道骨,實則黑心爛肺的蓬萊仙師手上, 當了十幾年坑蒙拐騙的工具, 而蓬萊仙師也從未因他這件道具好用而善待他, 只是不曾在他身上留下過傷, 免得有了瑕疵不好騙人。

蓬萊仙師手下還有好幾個和他差不多的小孩,同樣被蓬萊仙師當做豬狗奴役, 但卻不曾與他相互扶持, 反而因為他天生白發能被仙師拿來鎮場面而孤立排擠他, 只有一個神經兮兮的大師兄,時不時會和他說幾句話,讓他知道自己是個活人。

後來又經歷了替皇帝奪位的血雨腥風, 他早練就出了一幅油鹽不進的鐵石心腸, 小道童如此怕他,也是因為跟在他身邊伺候, 看多了他私下裏的行事,知道他並非表現出來的那麽風光霽月。

要說他怎麽都不該和“嬌氣”一詞扯上關系, 偏偏他遇到了顧浮這麽一個悖逆世俗的女子,甚至兩人頭一次見面, 顧浮就夜闖宵禁還躲開了他射出去的箭, 第二次見面更是直接把他堵在了墻角,對他言語調戲。

顧浮不會像旁的女人一樣以夫為天, 恭敬順從,於情愛一道的心思也不夠細膩敏感,於是他便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冷著, 不得不學會主動,學會打小算盤,讓顧浮更加喜歡他,在意他。

其實他完全可以找一個由著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女子,不僅省心還無需這般束手束腳,甚至不用為此改變分毫,可他就是喜歡顧浮,喜歡朝著自己選好的方向,無所畏懼大步向前的顧浮……

傅硯自覺過去幾日有好好睡覺,卻不知道自己睡得有多不安穩,如今抱著顧浮,很快就平穩了呼吸,沉沉睡去。

時間太早顧浮睡不著,就陪著躺了一會兒,直到子時才真正合眼,一覺睡到寅正,眼看著就要卯時了才醒來。

外頭天還沒亮,顧浮擔心遲了回去趕不上入宮上課,就小心翼翼地拿開傅硯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

之後她又拿了衣服上樓去穿,穿好正準備離開,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是小道童。

小道童手裏還端著一盆熱水,水盆邊上搭著一塊棉布。

他將熱水放到顧浮面前,讓顧浮洗把臉再回去。

顧浮沒和他客氣,順帶問了句:“你不用睡覺嗎?”

顧浮記得,無論傅硯何時搖鈴,小道童都能衣衫整齊地跑上七樓,早上還得給傅硯準備熱水早飯,看著根本就不像是有睡過覺的樣子。

小道童跟顧浮混熟了,便告訴她:“我是專門負責晚上伺候國師大人的,白天另有其他人。”

所以他不是不用睡覺,而是白天睡覺,晚上就得一直保持清醒,隨時待命,畢竟在顧浮來之前,國師就沒睡過一次好覺,晚上總得有人供他使喚。

顧浮明白了,於是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道童:“我叫一葉,侯爺若是白天過來,就會見到另一個人,他叫一花。”

被傅硯認定不夠細膩敏感的顧浮:“女的?”

一葉:“……一花是男的。”

“哦。”顧浮又問:“你們都是秘閣的人?”

一葉點頭。

顧浮:“那我問一下,林姑娘——就是前陣從我這送去英王府的那位,她如今怎麽樣了?”

若是旁的秘閣暗衛,定不敢隨意亂說,可一葉太明白顧浮在傅硯面前的地位了,便對她知無不言:“林姑娘被棠七攔著,見不到英王,林姑娘本也不著急,說是想再拖上些時日,吊足了英王的胃口再出現,比上趕著出頭要有用,可聽說侯爺您被英王陷害,她便有些坐不住,但讓我們的人給勸下了。”

勸下?

顧浮聽出秘閣不想廢掉林月枝這枚棋,意味著英王經此一遭恐怕還死不透,便驚道:“英王勾結外邦使臣,謀殺玉樓公主,意圖挑撥君臣關系,怎的陛下還要護他?”

一葉不敢多說,倒是悄無聲息走上樓的傅硯回答了顧浮這個問題:“陛下幼時過得艱苦,英王曾救過他性命。”

傅硯醒來後沒看到顧浮,又聽到樓上有說話的聲音,於是沒換衣服,穿著寢衣披了一件外袍就上來了。

一葉行禮退下,去準備熱水早飯。

顧浮朝傅硯走去:“吵到你了?”

傅硯搖頭:“平日這個時候我也差不多醒了。”

他抱著顧浮,溫熱的身子直往顧浮身上靠,並接著剛剛的話題說道:“陛下與先慧文太後都不得先帝恩寵,若是一般皇子也就罷了,偏偏陛下是嫡長,是太子,自然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英王母妃得寵,卻又比不過皇貴妃,他自己有點本事,可頭上又壓著比他更加厲害的翊王,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在朝臣眼裏也是塊雞肋,但至少比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