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故事
沒有人知道, 溫硯最羨慕的是別人家吵架的場景,因為在他家——
連架也吵不起來,空氣中流淌著的都是純粹的漠然。
溫硯後來才知道, 他是父母年輕時遊戲人間的意外產物, 當時還不流行打胎,兩人將錯就錯奉子成婚。
沒有愛情的婚姻就如同看不見亮光的長夜, 這種不良體驗從很早就傳遞到了孩子身上。
三個人在家裏的時候總是沉默無言。
偶爾老師會布置父母和孩子共同完成的家庭作業, 溫硯拿著材料去找媽媽,女人擡頭溫柔一笑:“抱歉,媽媽在工作。”
他又轉身到另外一個房間, 但還沒進門就聽到男人的拒絕:“爸爸忙,乖, 你一定可以自己完成。”
可是他那時年紀太小, 還以為所有的家庭都是這個模樣, 直到他二年級時, 看到同學的爸媽來接人放學,一家三口有說有笑,他才恍然明白——
哦, 原來親情是這個樣子的啊。
在溫硯心裏, 他的父母都是極其成功的人, 在自己的領域頗有建樹。
他想, 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出色, 所以吸引不了他們的目光?
他開始嚴格要求自己,爭取事事都做到最好, 只為得到他們的一句誇贊。
起初這種方法確實奏效,後面卻漸漸沒什麽用了。
——仿佛他再怎麽努力,都不會被他們在意。不像其他人, 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夠獲得家人滿心滿眼的關注。
九歲的時候,父母雙雙赴美工作,最高大上的Wall Street。自此之後,他們之間的聯系更少。
兩人把溫硯留在外公家。
外公本就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女婿,對外孫的態度自然也算不上好,只是在衣食住行上沒有苛待過他。
溫硯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擁有這麽多的親人,卻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他。
父母原本有提過讓他也來美國上學,但溫硯不想去——在國內他至少還有玩伴,出了國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他不指望那兩個人會顧及自己。
日子也就相安無事地過著。
雖然心裏埋怨,但溫硯還是期盼著每年父母回來看他的。
十二歲的生日,爸爸說要給他親手切蛋糕。
他常常大半年才回來一次,溫硯又期盼又激動。
放學回家的時候,奶白色的蛋糕盒已經放在桌上。
爸爸回來了嗎?
他興沖沖地往裏屋跑去,猛地推開臥室的門——
一個還未形成的笑容僵在嘴角。
父親和小姨在床上抱著,驚慌失措卻一時間無法分離,卷起的雪白被角刺痛了他的眼睛。
後來這場鬧劇究竟如何收場,溫硯已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父親沉下臉,命令他:“把你看到的全部忘掉。”
可笑至極,他倒成了犯錯的那個了。
那個人是覺得,回來給他過生日就已經是大發慈悲,他不該推開那扇門,是不是?
他惡心得起了生理反應,崩潰到想吐但是又吐不出來,晚上蜷在被窩裏無聲地流了一夜的淚。
倒不是為父親的背叛傷心,而是終於清晰地認識到——爸爸是不愛他的。
還指望他能考慮你的感受嗎?
別做夢了,醒醒吧。
他很少哭,但是那天是真的有點克制不住。痛楚太深,記憶倒有些模糊了,只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諷刺的是,他後來又無意撞見了母親出軌的情景。
女人尚還遮遮掩掩,他卻很快釋然。
一直都知道這對夫妻貌合神離,各玩各的也算圓滿。
他的內心甚至獲得了一種變態般的平衡感——只有一個人不忠,似乎不太公平。
只有一個人不愛他,好像也不太公平。
溫硯一向是懂得及時止損的聰明人,不會明知前方是死路還撞得頭破血流。
在這漫長的十幾年中,他逐漸學會了一件事情——冷漠是最好的保護機制,只要沒有情感訴求,就永遠不會被傷害。
但是,在他明白這個道理之前,他已經長成了一個無比世故的人。
一開始,也許只是想討好那兩個人,卑微地奢望他們能多施舍給自己一些目光。
到後來,這面具就融到骨血裏了,撕下來會疼。
他覺得這樣挺好,便不再刻意改變自己了。
但總有道聲音在嘲諷自己——內心是空的,外表再熾熱有什麽用。
越講到後面,溫硯的語氣越輕松,甚至還帶上了隱隱的笑容。
紀汀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像只小貓咪一樣匍匐在他胸口:“不想笑就別笑了。”
男人滯了一下,嘴角慢慢地拉平,抿成了一條線。
小姑娘的眼睛太清澈,對著他更是毫不掩飾,溫硯垂眸道:“你是在同情我嗎?”
他皺了皺眉,露出了一個難過的表情:“我不喜歡被同情。”
“不,我是在心疼你。”紀汀把手放在他心口的位置,低語,“因為愛你,所以心疼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