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星遙海宴(第2/3頁)

十六歲的她,已經很有當年嫁他時的輪廓了。

“沒事。”他搖搖頭。

“那你來這裏做甚?”宋星遙大惑不解。

“幾天沒查你功課,過來考考你。”林宴又道。

宋星遙頓時變臉:“你可真是敬業,這大過節的跑來查我功課?你讓不讓人活了?”

林宴低聲笑了:“逗你的。真要這節骨眼來查功課,我怕改天不止在看到‘林賊狗東西’這句話了。”

“知道就好。”宋星遙沒好氣道,又想起韓青湖,不由感慨,“也不知青湖如今怎樣了?進宮真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人生在世,能隨本心自由抉擇的機會其實很少,總受制約牽絆,就像這些河燈,隨波逐流,不是每一盞都會流入江河湖海,大多半途而折有了別的去處。不能說不好,但都不是最初的方向了。”林宴雙手環胸靠在樹杆上,望向窄小的河道。

池面上的燈光倒映入眸,如碎星點點。

她與林宴之間,極難有這樣平靜閑話家常的機會,初秋冰爽的氣息讓人卸去疲倦戒備,宋星遙暫時擺脫舊影,站在樹下石欄前,隨他一起遠望:“也許吧,會走到哪一步,誰也不知,且行且看。你來這裏,不會就為了同我說這些吧?也不怕縣主和林晚在家瞎猜測?”

“我記得去年的仲秋,就是和你一起過的。”林宴走到她身後道。

宋星遙手肘撐著石欄,半身探出,河畔有幾只螢蟲飛起,一點一點叫人伸手欲夠。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恨慘了他,巴不得他離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別再有瓜葛。遙想初見時的針鋒相對,□□十足的碰撞,宋星遙有些好笑——剛歸來的自己,深陷過往不可自拔,恨所有與過去有關的人。

那樣的日子並不好過,所幸時間是劑良藥,不止撫平傷痛,也讓人心平氣和。

“怎麽?還想被我罵幾句,再用刀紮兩下?”

“仲秋佳節,該和自己的家人團圓。”不是縣主,不是林晚,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沒什麽比夫妻更親的了,拜過天地,合巹同牢,生同衾,死同槨,一直陪著他的人,是宋星遙。

宋星遙聽得眉頭微蹙:“家人?”她如今可不是他的家人。

“遙遙,你那張和離書我沒同意。”

宋星遙猛地回頭——怎麽?這會跟她翻舊賬?

林宴忙擡手:“退一萬步講,你我同為歸人,沒人比你我更了解彼此,單就這一點而言,我們就比別人更親厚些。”

這話倒也沒錯,宋星遙同旁人不能說的所有匪夷所思的經歷,在林宴面前都可以毫無保留地傾訴,不必面對異樣的目光,也不必擔心被當成妖魔鬼怪,因為林宴與她一樣。

林宴打的這個補丁成功讓宋星遙放緩神情,她再度轉身去夠飛螢,嘴裏只道:“那你需要我也喚你一聲阿兄?”

林宴眉目微落。縱使面上再平和,她心裏依舊無法接受任何與他在一起的可能性,像刺猬似的遇到刺激就自動豎起防備。

“不必。”林宴斷然拒絕她。

宋星遙從他語氣中品出一絲抗拒,想想林晚有事無事“阿兄”的叫喚,怕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忽然笑出聲:“你也有怕的東西?”

“我如何沒有?我怕的東西多了去。”林宴上前一步,貼近她後背,擡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已然大半身探出石欄的宋星遙給拉了回來,另一手抖袖朝空中一晃而過。

寬大的衣袖如同蟲網,兜住半空中飛散的螢蟲,袖口被他攥在掌中,伸到她面前。

“給你。”語畢,他松開袖口,袖籠中飛出幾點熒光,緩緩浮空。

宋星遙露出今晚最愜意的笑容,看看林宴,又看看螢蟲,心情大好。

果然還是個孩子,不管長到多少歲,依舊如初。林宴看著她那笑靨,只覺百苦俱消,無論多沉的包袱,多艱難的境地,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這世間能有一人之笑消他苦怨,是他的幸事。

“蓬——”

遙遠的夜空,一朵煙花炸開,在半夜綻放後化作無數流火墜落。

“宮裏開始放煙火了。”宋星遙又轉回石欄前,踮腳遠望一朵又一朵炸開的煙火。

那是大明宮的仲秋煙花會,如同長安這座繁華的城池,有著百花齊放的絢麗,亦如流火瞬息明滅萬變。

“遙遙,宮裏,要變天了。”林宴忽然低語一句。

聲音夾在人流的驚呼之中,顯得毫無份量,宋星遙卻聽得分明,那話沉如山石。

她十六歲這一年的仲秋節,宮中出了樁事——長公主帶進宮的美人“連”青湖一夕獲寵,即封正五口才人。不到一年連晉三級,為九嬪之首的昭儀,寵冠後宮,到第二年,晉至貴妃,距一國後位,不過半步之遙。

多少人的命運因此而變,她的,林宴的,趙睿安的,裴遠的,乃至縣主、林晚、十五皇子……就如同這一池蓮燈,有人攪亂了池水,便將曾經已成定局的故事,改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