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公主病

宋星遙在狸樓呆到星月齊現才打道回公主府。

她一鉆進馬車立刻塌腰垂頭, 用手使勁捏自己的後頸。這一天下來她累得魂都要散了, 除了應付林宴之外, 還要挺直腰杆見狸樓的人,又因著林宴交代的功課,她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精神按他給的名單挨個把人叫進來單獨見上一面。見面之時為了把對方的臉與名字對上號, 她不得不直勾勾盯著對方看,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冒傻氣,她又不得不裝出一臉高深的笑,把對方看得心底發虛,只覺得她高深莫測,她再裝模作樣在紙上以筆圈圈寫寫……

如今把那幾頁紙展開來,上頭除了林宴字跡之外,已經添上她的筆跡, 左不過是寫這個人齙牙, 那個人下巴有痣,都是些特征,再糟糕一點, 她幹脆畫了張臉在旁邊,以便辨認。

好好的幾張名錄,被她塗改得面目全非,但沒轍,三天時間她得認清人, 並記下每個人的擅長的事, 她又不是什麽天賦奇佳的聰明人, 也沒經驗,能想到的只有這土辦法。

就這麽折騰了一日,林宴幾時離開狸樓的她也不知,如今她抱著林宴那寶貝匣子,滿腦袋堆滿文字和人臉,到了公主府還亂轟轟的,她一個勁兒的在心裏默憶,順便再次證明自己不是記憶特別好的人。

夏夜正好,銀月高懸,繁星如墜,曲廊的燈影倒映在一池清水中,被風吹成微皺的光影,倒叫人精神又清醒不少。宋星遙走了幾步,停在扶廊前,暫拋那些填鴨般塞進腦中的東西,摩挲起懷中木匣。

白天林宴說得太快,一樁事接著一樁事,幾乎沒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如今靜下心來,她方覺懷中這匣子之重,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神使鬼差接下他的交托——大抵是白天的林宴殺傷力太大,忽強忽憐足以惑人。要知林宴稟性驕傲,從不示人以弱,以至於他那賣慘的模樣像極了撒嬌,戳得她心軟。可她不該心軟啊,莫非……她對他余情未了?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宋星遙心中“咯噔”一跳,她飛快按下這結論,拒絕承認。

同樣的錯誤,她不能再犯第二次。

正自我思考又自我否定著,曲廊盡處的蓮亭裏忽然傳來聲脆音,一個空酒壇子從蓮亭裏“骨碌碌”滾出來,宋星遙往蓮亭處走了幾步,踩住那只空酒壇朝裏望去。亭子垂幔之後,有人正坐在亭子臨水的扶欄上,素色寬袍,散落的發,是趙睿安。

宋星遙不知他在做甚,只悄悄把酒壇扶正就打算轉頭離去,卻不想趙睿安的手臂忽然垂落身側,袖籠內落下一紙薄薄信箋。信箋輕飄如蝶,被風送到她腳邊,趙睿安聲音傳來:“勞駕拾信,多謝。”

她無奈拾起,邁入亭中,趙睿安轉過頭並不接信,只道:“是你?”

聲音沙沉,透著不同平日的寂寥惆悵。

宋星遙再觀其神色模樣,這人應是飲過了酒,那酒不足以醉人,更無法解憂,只添面上幾分暈紅,微敞的衣襟透著他一貫的風流,可眉色疏落眸光淺淡,連慣有的笑都不見了……她習慣他的放浪形骸,這突然沉寂下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你的信。”她將信遞到他眼前,嗅到一縷酒香。

他這才懶洋洋接過,卻又信手朝池中一拋,看著那信落到池面,沾了水濕透,筆墨暈開。

“坐會?”他朝扶欄另一端努努下巴。

宋星遙可不敢像他這麽坐,她只能拿屁股沾著扶欄,半靠在另一頭的柱子上,道:“世子躲在這裏喝悶酒,可是遇上什麽煩心事?”

“煩心事天天有,說了也不能解決。”趙睿安道。

“可是說出來會舒坦些,當然,如果是秘密那就算了。”宋星遙回答他。

“也對。”趙睿安仍看著那張信箋,淡道,“那信是家書,每月一封,從前是我母親親筆所書,今年換了人寫。上個月那封信上說,母親纏綿病榻已有大半年了,我回信時給父親遞了訊,問他我何時能回東平,至少讓我回去見見母親,這個月的家書父親給我回話了,讓我安心呆在長安,回去之事需從長計議。這話我聽了沒有十年,也至少有五年。”

“你母親……東平王妃?”宋星遙問道。

“嗯。”趙睿安點點頭,轉頭正眸看她,“我七歲入京,到現在二十歲,足有十三年沒見過我母親。每年春秋,她都要捎來親手縫制的衣裳鞋襪,夏裳冬袍,樣樣不漏,今年春天,我什麽都沒收到。她若不是病重,怎會忘記捎衣?”

宋星遙也曾聽過一點關於東平郡的事,趙睿安的母親乃是東平王正妃,當年是先帝指的婚,嫁予東平王後似乎並不得寵,誕下嫡子雖被立為世子,卻又囚於京中為質,後來就再沒有過孩子,倒是東平王納了不少側妃姬妾,是以趙睿安有好幾個異母弟弟,個個都長在東平王身邊,東平王妃的日子可想而知的艱難。十三年未歸,趙睿安這個世子與東平王的父子情份怕也早被其他手足分薄,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