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屋頂

林宴懶懶靠到飛檐上, 下巴微仰,目光落在宋星遙身上。她的面容在月光與萬千燈火中溫柔安靜,垂散的秀發在風中微微飄揚……這種時候,他並不願回想過往, 只想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可她開了口,他只能將對她的注意力轉移一部分出來,用在回憶上。

“裴遠那人雖然桀驁難馴, 可骨子裏也自卑。他自小父母雙亡,長於善嬰堂,幼年時飽嘗人世艱辛,大抵因為這個原因,他的性情又別人更好強固執, 認定的人與事,很難改變。那一世, 他對林晚的情愫, 應該是我從終南山回來後才漸生的。可你也知道,林晚之於裴遠無異於天邊星辰,縣主可以允許我娶一位家世平平的女子,卻絕不容許林晚嫁給毫無背景的孤兒, 林晚自己亦是心性極高的人,她壓根就沒將裴遠放在心上。裴遠對此心知肚明, 也從來沒表露過, 只是將愛慕之意藏在心中, 直到林晚進宮。”

林宴一邊想,一邊說,眼神半眯,神態憊懶,竟有些老人家昏昏欲睡的神態。

宋星遙並不插嘴,一邊聽,一邊驚奇地發現——這些與她有關的陳年舊事,如今聽來卻仿佛一段遙遠的故事,她再也不是故事裏的人,坐在這裏,只不過一個看客聽眾。

她甚至覺得,林宴是個不錯的說書人。

“你知道我不是林家子,我有很厲害的仇家,我的身份不能曝露,我身上還背著九族數百人命,那時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報這個仇。林晚進宮,說是為了我。她這一入宮,無異於逼著整個林家與我那仇人為敵。”

宋星遙隱約猜到林宴的仇人,也大概能猜到當時的輪廓。

即便林宴是林家嫡子,但在那個時候,他也絕不可能動用林家的力量去報一己私仇,而在林宴最艱難的時候,林晚毅然進宮為妃,當時後宮有主,以林家之勢,林晚所爭的必然只有一個位置,所以林家勢必要給林晚做後盾,去對付她想對付的人,而那人恰好就是林宴的仇人,再加上宮內宮外裏應外合,她幫了林宴大忙。

“她犧牲一輩子的幸福去幫我報這個仇,我那時是感激的。縣主收養我,林家庇佑我,我本就虧欠林家良多,罪臣之子的身份若然曝露,林家上下亦難辭其咎,林家於我有大恩,養恩一重,救命一重,後來林晚入宮,傾林家之力助我復仇,又是一重。我在我生母墓前立過誓,必還此恩。”

他之難,不在前路多少艱險,而在於這重重恩義裹挾之下,他走不了。所有人都可以離開,唯獨他不行。

“所以……你幫林晚爭位?”宋星遙這才問出口。

林宴點頭:“那是還恩,也是一個交易。你應該記得鶯香之事。”

宋星遙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鶯香的隱患,她如何能忘?

上輩子的切膚之痛。

“那藥是縣主利用鶯香下到你的日常飲食之中,為的就是……”半眯的眼眸內忽似劍光閃過,他似不能自持情緒,於是迅速望向遠方,“為了阻止你生下我的骨肉,或者說她根本不允許我有自己的骨肉。”

“為什麽?”宋星遙攥緊手爐,逼望林宴。

“我不是她的親生兒子,雖有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情,但她從沒將我當成她的兒子。我只是一個借用她亡子身份,做了林家嫡子的外人。若你誕下我的嫡子,那將會是林家第四代嫡長子。她不能容許再多一個與她毫無血脈關系的人,一點點從她手上搶走林家的東西。那時她盤算著,只要你無所出,到時林晚嫁人,她再從林晚的孩子裏悄悄抱一個養在你我膝下,便可算作林家四代長子繼承家業。”林宴說著忽然撫額長笑——他叫了幾十年母親的人,卻從沒一刻將他視如兒子,想來荒謬又可笑。

宋星遙靜靜看他,沒有說話。

稍頃,他情緒暫緩,方又道:“那藥被發現的時候已晚,你已深受其苦,對不住,沒能護住你。鶯香是我處置的,我知道你對事此疑竇叢生,也知道你那些年過得並不如意,林家是龍潭虎穴,我非你想像中的良人,你我逐漸離心。你想走,我卻想留你。鶯香之事發生後,我與縣主幾近絕裂,最終與她達成一樁交易。我助林晚登上高位,便算還清這些年的恩情,日後我恢復本名,從此脫離林家,帶你另辟新府。”

她想留在長安也罷,回洛陽老宅也罷,哪怕去更廣闊更遙遠的地方,都可以。

所以,他讓她等等……再等一等……那張和離書,不用簽。

總是覺得來日方長,卻不想他機關算盡,偏偏算漏人心。

“對不住,扯太遠……”他捏捏眉心,閉上眼,“這些內情,裴遠一概不知。我不知道林晚和他說了什麽,他認定是我受你蠱惑,為了權勢將林晚親手送入宮中,我解釋過,但想來他並未聽入心裏。興許權利會改變一個人,他本也是血性少年,從來無懼生死,可後來漸漸被權利侵蝕,做事越來越不擇手段。那幾年他不斷往上爬,終於做了禁軍統領,手握重權,與我合作扶助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