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藏鞋

阿海的戶藉文契很快就辦妥,自此便正式留在宋家,被安排暫住在老宅外院。宋星遙是閨閣少女,阿海能見著宋星遙的機會也不多,平日裏沒什麽活,初時大夥懼他外形不太敢靠近,後來發現他雖沉默寡言,但只要瞧見有人遇上難處都會搭把手幫上一幫,慢慢也就不怕他,開始給他派些活計。他也不計較是哪房哪屋的活,有人喊便幫忙,沒多久就上上下下都混了個臉熟。

有了阿海後,宋星遙仗著父母不在身邊,祖母又縱容孫子輩,出門更大膽,一天天地往瑞來客棧跑,跟在雷九身後邊看邊學,將遇見裴遠的事也拋到腦後。

轉眼又是月余時間,洛陽入夏。霜影的肚皮見圓,臨近分娩期,漸漸變得焦躁。宋星遙有心觀摩學習,摩拳擦掌地跟著興奮。

這日一早,宋星遙連鞋也沒穿好就從屋裏出來,沖院裏急道:“燕檀人呢?”

才剛孫藏遣人來報,說是霜影昨個兒夜裏發動,已經開始分娩,宋星遙著急過去,正滿院子找燕檀,可繡閣裏只有鶯香一人。鶯香忙撂下手裏活計,要上前伺候她,忽然有人嚷了一聲:“娘子,我在這裏!”

聽聲音正是燕檀,宋星遙望去,見她站在扶廊拐角的芭蕉葉底下沖自己招手。宋星遙心裏著急,卻見她擠眉弄眼地要自己過去,少不得按捺下焦灼情緒,幾步走到她身邊。燕檀附耳壓嗓一語,兩人的目光便同時落在鶯香身上。

鶯香瞧著燕檀嘴皮翻動,宋星遙的神態隨之漸漸平靜,先前那點急迫顏色都被洗去,掃來的目光平靜內透著些微嘆息,她心中忐忑忽生。那廂燕檀已經說完話,宋星遙從垂頭從扶廊下走來,臉色看不大清,只是一步一步仿佛都踩在鶯香心上,讓她隱隱有些不好預感。

宋星遙才剛走到閣樓正前,鶯香忽箭步沖來,撲通一下便跪在她跟前。

大安朝不興跪禮,鶯香進宋府這麽些年,也只在初進宋家時拜過一次孫氏而已,如今突然行此大禮,倒叫宋星遙退了半步,蹙眉問她:“鶯香,你這是做什麽?”

鶯香咬咬牙,擡頭道:“娘子,鶯香做錯事,求娘子責罰。”

這兩個月來她被漸漸疏遠,主仆離心之苗頭早現,她心中有數,今日瞧出端倪,果斷在主動坦白與被動招認作出選擇。

這一跪一求,拿捏著宋星遙的性格先發制人。若是從前的宋星遙,必不忍苛責,反而還要安慰她。

“有話起來再說。”宋星遙淡道。

鶯香只是搖頭:“鶯香不敢起來,只求娘子責罰。”

“宋家向來寬厚待人,我也一直待你們不薄,縱你們有些過錯,我也未曾重責過,如今你跪地不起只求責罰不論緣由,是要陷我於不仁不慈之地?還是挾此以威脅我,逼我原諒你?”宋星遙聲音漸冷。

被人揭穿心思,鶯香一陣面紅耳赤,搖頭道:“不是的,娘子,鶯香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起來說話。”宋星遙說話間向燕檀遞了個眼神。

燕檀會意,小跑回屋搬來一張圈椅。宋星遙在廊下坐了,支肘斜倚在椅背上,二郎腿輕輕一翹,那半趿的繡鞋在半空中晃蕩著,便透出玩世不恭的味道來,全然不是閨閣女兒該有的作派。鶯香被她眸中藏而未顯的威怒掃過,慌忙站起,再不敢揣度她的心思,只喚:“娘子……”

“說吧,什麽錯。”宋星遙問她。

鶯香深吸口氣方開口:“奴有錯,借著在娘子屋裏當值之便私相授受,將娘子屋裏的東西悄悄送回家。”

“都有哪些東西?”宋星遙又問。

鶯香垂頭看著地面,道:“前月孫家舅爺送的禮,奴悄悄取了兩盞燕窩,一包茯苓粉送回家中。”說話間看了眼宋星遙,咬咬唇又道,“還有娘子上回做衣裳剩下的布頭子……”再一擡眼,又對上宋星遙似笑非笑的臉。

“沒了?”宋星遙不以為意開口。

鶯香遲疑著點下頭,宋星遙只朝燕檀遞個眼神,燕檀很快從袖中掏出本巴掌大的小冊子遞來。

“舅舅送的三罐顧渚紫筍茶,每罐都淺了兩分,還有那匣波斯安息香,也少了。這兩樣東西現下緊俏,轉手能賣個好價。”宋星遙隨意翻了翻,又道,“你昨晚悄悄拿了交給廚房的李婆子,原待今日送去轉手,現下李婆子已被劉媽媽拿住,人贓並獲。”

她不想再看,便將那冊子扔到鶯香腳邊:“還有這些,你自己看吧,這是你近幾個月拿的,可有記錯?再往前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

鶯香聽完她的話,已是臉色煞白,拾起冊子才翻了兩頁,冷汗便刷刷沁出。盛夏的日光打在後背上,她卻渾身生冷。

四月宋星遙讓燕檀查的事早就有了眉目。

宋家雖然不是大富人家,但家境也算殷實,除了月例銀子外,吃穿用度皆由公中出,她母親孫氏的陪嫁頗豐,私下裏常給她體已,不拘銀錢首飾衣裳,宋星遙又是長房幺女,親戚間走動亦或逢年過節拿的賞賜很多,再加上有個孫藏那樣的舅家,四時禮物總是不少,是以雖比不上京中貴人,宋星遙手頭也比普通富家娘子要寬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