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這些都是治下良民, 他們反抗南疆並不是要造反,而是觀念上的不認可。

這是新舊觀念的碰撞,南疆推行的新政是推翻他們世世代代遵守近千年腦子裏根深蒂固的觀念。

這觀念堅固到哪怕奴隸已經脫離了奴隸身份有了官身, 面對貴族時仍會卑微到骨子裏。奴隸主們理所應當地認為奴隸就是牲口, 如今要讓他們同牲口一起遵守同樣的律法, 那是恥辱。士可殺, 不可辱!

奴隸是社會生產的主力,然而, 他們跪久了,立不起來,缺少自主性, 需要被驅趕著幹活, 宛若傀儡木人。

奴隸主們從事的是腦力活動, 社會需要他們帶動生產力去運行生產。奴隸主階層, 包括最底層的良民,哪怕是最底層的良民或窮苦的披甲人,家裏都會養上幾個奴隸去幹耕種等苦累活計。

驟然之間,將奴隸們放歸自由身, 是會引起大亂的。奴隸主們不遵從南疆律令,那就是一紙空文。如果南疆照羽九玄所說, 用誅殺的方式, 會激起他們的拼死反抗, 這就是實施政變激起民變。

裴曦把裏面的道理掰開揉碎跟羽九玄講。

羽九玄滿臉狐疑地看著她爹, 將隨侍們全遣退, 壓低聲音問:“爹爹是想把奴隸放歸為良民?”這種傳言一直都有,但更多的是曦公對奴隸太好,不過都掩蓋在了將奴隸養壯是為了讓他們更賣力地幹活之下。

裴曦:“……”幾千年的觀念沖突,水土不服的情況,不太好跟她解釋。

羽九玄見她爹不說話,便知道自己說中了。她對裴曦說:“父親容我想想。”告辭離開,讓她的文課師傅把大鳳朝的禮法典籍找來。

她學的禮節、禮制都是融合舊制度新編的,原有的禮法制度只是作為閑余讀物,她課業繁忙事務多,幾乎沒怎麽翻看過以前的舊禮法。

羽九玄花了好幾天,把大鳳朝原來的禮法制度全部看完,她將南疆新政、大鳳朝禮法制度、她爹擬定的管理莊園、作坊、礦廠等產業的制度擺在一起比對,便看出了問題。

按照大鳳朝的禮法制度,奴隸想要成為良民極難,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

她父親的奴隸,可以自己攢錢贖身,可以通過當戰奴、管事晉升做官,有很多奴隸被分派到村子裏成為村民,除了種地除了交稅還要交租外,幾乎與良民沒區別。

南疆新推行的制度,算是大鳳朝禮法制度與她父親定的管理制度的折中綜合。

羽九玄可以確定,她父親實施的那一套拿到大鳳朝,只有你死我活。難怪他不敢有動作,愁到直揪頭發。她回想了下別人告訴她的,她爹的發家史,忽然發現她爹能活到現在才是他最神異的地方。

裴曦見到長女翻看完大鳳朝禮法出關,問她:“有主意了嗎?”

羽九玄參考她娘親的做法,建議雙管齊下。

那些無主之地,交給她爹安排戰俘奴隸耕作。城中那些地主豪商士族們,暫時不動,維持原樣。刑律,以南疆的為準。這點是保障城裏的那些有地有產業有奴隸的人不被屠戮,能夠得到他們的擁護。從能讓他們接受的刑律入手,慢慢融合。

裴曦是想把無主之地交給縣衙,按照南疆之前的做法,經過勘測規劃,再行安排,但操作復雜,實施困難。如果由他接手,劃成自己的私人土地,反倒是當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常規操作。

他就先接手,安排人耕作起來,省得地都荒廢了。

他手底下奴隸出身的管事多,不缺開墾種地的管理人,很快便把基礎生產開展起來。

羽九玄悄悄地觀察她爹行事,看她爹忙著修整耕地、開設連鎖商行、商鋪,派商隊把南疆的耕種機械等物資運來,忙得風生水起,幹得如火如荼,明白她爹是怎麽活到現在的了。

他會產糧賺錢養人,對朝政能給出極有遠見的建議,但讓他出來主持政事,兩眼抓瞎,愁到頭發都能揪禿。他有王佐之材,成不了王。換成她遇到她爹這樣的人才,也是稀罕得當寶。

基本上打下來的封地,經過她爹這一通攪合,那些士族豪商們想不跟著改變都不行了,不然,等她爹的生意買賣做起來,他們能被擠兌得做什麽虧什麽,活不下去。

羽九玄帶著弟弟羽焦明跟著他們的爹在各封地轉悠,跟著他學做買賣、做生產經營管理,同時安撫各地歸降的士族豪商們。

羽九玄都覺得她爹幹的事還是招人恨的。

他一來,各家各戶每天都有逃奴,連看守奴隸的戰奴都逃了。

兩家的莊稼地相鄰,奴隸們看著隔壁她爹的奴隸幹活用銅器、鐵器,用牲口犁地,吃食是白面饅頭大米飯有菜有肉湯。他們再看看自己,拿著木鏟子幹著牲口的活計,吃的、過得比牲口還不如,又餓又累,瘦得大腿沒有別人的胳膊粗。同樣是奴隸,誰受得了這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