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鶴蚌相爭

在如今的東晉,王氏兄弟的命令比皇帝還有效果,更何況這不是什麽政令,只是請一個相熟的貴族小聚而已。

張輿這些年早就習慣被這些大臣拖出去評頭論足,見對方來勢不善,也只是平靜地起身,吩咐管家收拾行裝,王敦如今在南昌城,離建鄴有千裏之遙,一時半會,肯定是回不來的。

順便還要找紀大夫討幾枚些南方的蟲藥,這年頭,誰都生活不易。

前來“接”他的王敦手下參軍錢鳳倒沒有什麽不耐煩,這位中年人也不缺一點時間,他也是寒門出身,雖然投奔在王敦治下想要奔個出頭路,但對北方那位渤海公,也是極為欽佩的。

她能以白身崛起於北方亂局,接連收服草原鮮卑、幽州王浚、青州曹嶷、兗州石勒,就已經是世人所不能想像之事了。

誰知道將來南方會如何,錢鳳見這位張輿如此配合,甚至還小意示好:“郡公不必擔心,大將軍無甚惡意,只是想由你引薦,與渤海公論論天下罷了……”

說到這,他還感慨地道:“等平定江荊兩走,大將軍定會重謝,到時郡公定然前程大好,如此,位列三公有望,到時張氏三世三公,也是的世間佳話了。”

“過獎了。”張輿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隨口敷衍,沒有懟他,畢竟這一路上都是得這人來管,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沒必要。

錢鳳卻是忍不住感慨道:“沈家已經備好大船,您隨我上船就是,沈士居親自送您過去,皆是住行皆是北方之物,必不會有顛簸之苦。”

吳興沈家如今越發被王敦重用,靠著和北方通商,沈家的勢力幾乎可惜說是獨霸揚州,沈家當然也就不願意有一點可能得罪到渤海公。

王敦勢力極大,等在幾條街外的宮城裏的晉帝聽說張輿被帶走時,已經是三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晉元帝氣得當場砸了手上昂貴的天青冰紋茶盞。

張輿是那女人如今唯一的血親,因著那女人勢大,越發重要,他甚至親自把自己侄女嫁過去,王敦居然敢不經過他同意,就拿了他可以算是底牌籌碼,讓他如何能不怒。

但怒歸怒,他也是知道大局的,如今北方已經派人入了荊州腹地,只希望張懷瑾能顧念一下血脈之親,不要再咄咄逼人。

……

江水滔滔,張輿一襲白衣立於船頭,頗有翩翩公子之態,而吳興沈家的家主則在他身邊的介紹著周圍的船隊中的大小船舶。

“那是水輪舟,”沈充如今已經二十四五,頭戴綸巾,意氣風發,指著身後的數十大船中幾個有巨輪的舟船,“那輪是北方改進後的江船,可以人力腿力驅動,速度更勝搖櫓,每船皆裝有一萬斛糧,可供大軍三月嚼用。”

帶著想和張輿拉近關系的心思,沈充少有地熱情講解:“……那帆布可曾見著,這是北方的硬帆布,耐得風吹雨打,便是吹破了,也可縫補做成衣褲,耐麻耐穿,甚為北方庶民所喜。南邊官吏世家也喜歡這舊帆衣,舊布不磨肌膚,又能顯得新。”

最後那句話讓張輿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又很快反應過來。

服散後皮膚敏感,需要穿舊衣,帆衣容易認出來,雖是舊布做的,那也是新衣,可以讓那些世族炫耀自己能拿到這種衣服,像阿姊當年說的,他們炫耀一事上,是不會輕易認輸的。

說了一會,沈充看張輿興致缺缺的模樣,於是換了話題:“想來郡公也甚久未與渤海公相見了。”

張輿沉默了一下,才輕嘆道:“十三年了。”

那年,阿姊十歲,他七歲,光陰如駒,他甚至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但記得她當年站在他面前,那驕傲恣意的模樣,像是一輪太陽。

家裏子孫,她最得祖父喜歡,宛如家中的一霸,常有驚人之語,父親看到她都頭痛的不行,稍微訓斥,反要被祖父數落。

當時的太子甚至想立她為側妃,但沒來得及就已經喪命。

隨之而來的,便是那場大難,不但張家上下沒有活口,甚至連出嫁的女兒都從夫家拖出殺掉。

張家平反是他們逃亡三年後的事情,雖然爵位財產都已經發還,但那時,張家的人脈早就凋零,緊接著,八王之亂越發血腥,洛陽幾度失陷,他在宗王亂軍中又和皇帝一起被裹脅著遷到長安,當時裹脅他們的將領張方因為糧食匱乏,竟將搶來的宮女逐批殺死充作軍糧,一路吃到長安。

他一度以為自己也會成為口糧,自己都險些保不住性命,又哪找得到亂世之中一個女子呢?

直到張方戰敗,被東海王帶著皇帝和被抓走的世家官吏回到洛陽,他才算勉強安頓下來。

而那時,劉琨才帶來了她的消息,說她在上黨已經打下一片基業。

但他聽到阿姊改名易姓時,就知道沒必要去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