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聖眷

殿外檐水如注, 雨勢連綿不絕,重重悶雷道道迫窒, 壓得人心頭沉抑。

雲姒不禁想到前世那轟鳴了七天七夜的雷雨, 吞天噬地,覆沒她的血肉, 連骨頭都不剩半點, 比今夜更攝人萬分。

她想到那牢中割破血肉的糙鐵鎖鏈日夜不解,想到那粗獷猥瑣的獄卒逼近她說著鄙陋穢語,想到自己重病如枯槁, 想到那晚藥燒灼五臟六腑絞心的疼……

層層繁復的宮帷後, 齊璟擁她躺在床上, 雲姒小小的身子盡數掩在錦衾下,而她的腦袋直往男人懷裏瑟縮。

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上, 齊璟拍撫著她的背,聲音不自覺柔成一片:“怎麽了?”

她低喘著:“有 有人……”雲姒不敢擡頭,只深埋在他胸前顫啼:“窗外有人……”

說這話的時候, 又往他胸前擠了擠, 像是要整個人鉆進他身體裏躲起來似的。

縱使日前告訴了她禦乾宮匿有不可靠之人, 但此刻已是子時夜半,無甚可竊聽的, 況且外面風大雨大, 行走都難,那人再蓄意不軌,也沒必要這時候多此一行。

但她這般受驚, 必然是看到了什麽,齊璟淡淡皺眉:“你躺好,我去看看。”

他剛欲起身,卻被雲姒急急抱住了腰,緊摟著不放。

雲姒驚魂未定,聽見他要離開,竟溢出一絲哭腔:“你別走……”

手下的嬌軀玲瓏有致,那片柔軟嚴絲合縫貼著他的胸膛,心勃跳動劇烈明顯,她的慌怯無措,她的楚楚柔弱,皆讓人心猿意馬。

“好,我不走,”語氣低柔繾綣,齊璟長臂環抱住她的肩,擡手輕撫她的長發:“是樹影,不怕。”

他的懷抱,堅實溫暖,又如此安全,他的氣息靜瀾,縈繞耳邊,他的話語低沉柔和,似絲絲漣漪恬淡渲泅心間。

那道烏木精雕屏風,像是將風雨徹底隔絕在外,屏風後,只剩他給予的寧靜,和無邊的暖意。

良久,雲姒漸漸從驚嚇中緩過來,在他的安撫下,綿綿欲睡。

意識昏昏沉沉,想著那時候有他在該多好,可惜最後他來了,卻只有她冰冷的屍體。

她猶記那時,在他懷裏,自己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擡手去碰了他的唇……

呼吸溫恬輕緩,是她睡熟了,但抱她的男人還醒著。

她的身子嬌軟,齊璟攬著她的腰肩輕輕轉個身,就將她放到了床的裏側,而後他扶著她的腦袋枕上自己的手臂,又為她掖好被衾。

夜色如墨,斑影溶溶。

“傅君越……”

一聲喃喃夢囈,不知不覺將這片刻的安寧攪起心意溶溶。

身邊那人的容顏朦朧微茫,但黑暗中青絲漾香纏繞,輕柔的呼吸絲絲縷縷拂過他的鼻尖。

齊璟靜默側躺,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滑膩的臉蛋,心中萬千起伏,最後他緩緩低頭,極盡溫柔,在她清涼的額間印落一吻。

“我在……”

夜能欺騙行之所往,欺騙不了心之所向。

宮帷下彼此的呼吸,輕淺沉眠,又兩相交纏。

翌日。

雨落一夜,石階如洗。

金鑾殿堂碧輝煌,威嚴而莊重,君王倚坐鑲龍禦椅,睥睨殿下,接受眾臣朝拜,奏事議政。

今日早朝,無非共議承天節相關事宜。

承天節慶,大大小小諸侯國萬邦來朝,正是大顯國威的好時候,各國前來朝賀的使者不日便會陸續入齊,而作為國力相當最具威脅的國家,北涼使臣的行程頗受關注。

按照往年,前來朝賀的皆是外交使節亦或郡王皇子,而此番北涼授命而來的,卻是皇女玉嘉公主。

玉嘉公主乃北涼皇後之女,但即便如此,女子入齊恭賀,史無前例。

遂朝中議論紛起,認為北涼皇帝打發個公主來,看上去是給足顏面,實際卻是暗諷挑釁,區區女子涉足國政,豈非玩鬧!

齊璟修眸淡斂:“朕倒不覺得是蓄意挑釁,北涼意在互通,既敢派遣公主,自有其用意,若只為嘲蔑而已,那才是兒戲。”

眾臣聽罷,皆認為陛下之言在理,又覺自己方才的想法太過淺薄。

這時,徐伯庸上前兩步,只見他福身揖手:“陛下,臣尚有一言。”

齊璟擡了擡手:“徐公請講。”

徐伯庸道:“據臣所知,北涼皇帝十六年前歸國登基時,已育有兩歲幼女,乃是其在齊為質期間,與一名北涼奴婢所生,而後那奴婢隨其歸國,被封為皇後,那幼女,便是玉嘉公主。”

此言一出,殿下眾臣驚詫之余皆唏噓不已。

徐伯庸繼而肅容道:“北涼皇帝曾在齊屈辱十年,臣唯恐其不只是有通市之意,更是別有所圖,畢竟現如今,玉嘉公主已是適婚之齡,如此芳華卻不遠千裏而來,實是令人匪夷。”

話中之意別具內涵。

赫連岐暗嗤,揚聲道:“徐大人,北涼讓一個柔弱公主來,能圖什麽?最多嫁過來與我大齊和親,呵,這要真和親了,可不是咱們吃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