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侍君

婦不貞,死後也必被世人唾棄千年,蕩|婦之女,人皆嫌惡,有個臭名昭著的娘親,不論到何處都會被罵不知廉恥,余生受盡指點。

其實昨日,即便雲姒甘心淪為庶女,不與侯府了斷,雲清鴻也不見得會留她。

而她唯一能去的,只有雲將軍府了。

雲遲自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帶她走,但他們心裏都清楚,若雲姒真去了將軍府,那雲遲這輩子算是毀了。

妻難娶倒還是小事,他不久前才升遷,朝中不知有多少心懷不軌之人盯著他,尤其是赫連岐。

赫連岐一向看不慣雲遲,被這個比自己小了十余歲的小子分了半掌兵權,心中定然不爽。如今出了這档子意外,他不將這事往雲遲身上扯已是極好的了,雲遲若敢再維護雲姒,將人留在將軍府,絕對隔日就會被扣個“家風不良,禍患將隱”的罪名。

到時候,雲遲又能拿什麽保她。

齊璟方才所言,雲姒如今唯他能護,確是如此,雲姒留在他的身邊,是現下唯一 也是最好的辦法。

只是,這麽做於他沒有任何好處,他又是為了什麽?

盞中茶色淡淡沉浮,氣氛略有些許凝重。

半晌,雲遲低緩開口:“你對姒兒,很不一般……”默然一瞬,凝眸看向那人:“為什麽?”

齊璟眼眸擡了擡,深黑的瞳仁對上雲遲的視線,抿唇不語。

沉默對視片刻,雲遲忽然輕笑一聲,半是玩味半是正經道:“別告訴我,你傅君越也有為紅顏折腰的一天。”

說他勵精圖治,雲遲認同,說他沉湎美色,雲遲是第一個不信。

一己紅顏,倒是不假,齊璟俊眸斂了斂:“還記得三年前,我請徐老還朝輔佐嗎?”

他猝不及防言及此處,雲遲短暫一怔,隨即含笑回憶:“當然,那時你非要親自出宮去請,為了不讓太後起疑,我可是足足替你在床上裝了半個月的病!”

他們體型相似,當時雲遲披著齊璟的衣裳,側躺在床榻躲過了無數次太後的探視,便連常侍嬤嬤也沒認出來,此事一經發現便會掉腦袋,他是當真在為他賣命了。

這話頗有秋後算賬的意思,齊璟無聲彎了下唇角。

指尖輕點在冰涼的玉瓷盞邊,他眸光漸漸深隱:“東渝塢巷,我見過她。”

短短幾字,雲遲生生愣了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忽而心念一閃,他倏地揚睫,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眸子,像是要將答案從他眼裏看個明白。

隔了會兒,書房沉浸在幽靜之中,而齊璟只是淡淡沉吟:“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漪心湖,烏篷舟,蜜糖水鋪笑談風雲,煙花雨巷漫步春風,那個琉璃月下笑若芳菲的少女,清醒地凝注在他眼底,見之難忘。

一句相逢夢中,將情緒盡藏其中。

聽出此間深意,雲遲刹那坐直了身子,眸中詫異,後又慢慢靜了下來,語氣略有感慨:“她未曾與我說過。”

他們都未曾說過。

想起那日雲姒突然跑來的情景,也是在此處,雲遲有所頓悟:“她不知道是你。”

齊璟唇邊掠過一絲極低的嘆息:“先別讓她知道。”

這個世上到處機鋒暗藏,明槍暗箭之下,有些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何況世事無常,他所做的事,所謀劃的路,不是傾盡一切,便是終其一生……

雲遲眉目了然,隨後神情微肅:“你昨日那般,今早的朝會赫連岐一定借此做文章了吧?”

他昨日將雲姒徑直帶回了自己的寢宮,便是暗地和侯府結了個梁子,赫連岐早朝便出言規勸君臣和睦,為一女子擾了清明之政太過不該,他言論一通,面上是善意諫言,實際是將離間端了個徹底。

眸色深冷,是對對手不堪一擊的輕蔑,齊璟似乎並沒將赫連岐當回事,聲線淡漠:“無妨,他那些三言兩語反而稱了朕的心,”他的神情探不見底,微頓一瞬話鋒轉道:“只不過姒兒在我這兒,你們明面上須得避諱。”

雲姒既已在禦乾宮,為避人口舌,雲遲自然知道他們要見上一面極不容易,但只要她無恙,他就放心了。

“……嗯,”雲遲沉默片刻,擡眸看住齊璟:“有些東西,替我帶給她吧。”

*

旭日的光澤落在紅磚綠瓦上熠熠生輝,一簇明亮透過窗格,隱約映著女子沉魅的睡顏。

已近午時,禦乾宮偏殿仍舊靜暗,無人來打攪,仿若遠離了塵世喧囂。雖入冬了,但殿內的安神香和暖爐冉冉不絕,絲毫不寒冷。

極為疲倦地深眠一整夜,雲姒悠悠醒來後,迷朦的秀眸微眯,凝著光線,她恍然似夢,在床上躺了良久,才將抽離的意識收回了些。

那突然的變故,她早有預知,重來一次,情緒倒是沒那麽難控制了,只是心中的怨恨尤為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