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凜冬

思來想去,方才娘親只喊了哥哥去,卻是什麽也沒同她說,先前,娘親不許她嫁給皇帝,原因也是雲裏霧裏,再者,她分明坐著侯府夫人的位置,姿色身份皆無甚可懼,卻偏要將丈夫拒之千裏,不爭不搶無欲無求,還步步退讓妾室。

雲姒呼吸一窒,這才深深意識到娘親身上有諸多異樣她無法理解……

眼睫輕顫,她心跳驟然急促了幾分,不詳的預兆愈發強烈。

頭緒飛轉間,她驀地起身,移步到書案,攤開宣紙,匆匆落下筆墨。

書罷一頁,她將宣紙折入信封,沉了聲:“阿七,你過來。”

待她來到面前,雲姒靜靜凝著指間那封信,緩下呼吸,如玉容顏甚是凝重:“快將這信送去宮裏,務必親自交到陛下手中,就說……是我有事相求。”

阿七接過那封書信,沒多問:“好。”

菱紋軒窗開了一角,突有寒風擠散了進來,一陣透骨冷澀。

冬風的冷,有如囚牢的石壁刺骨,獄外的月夜涼徹,曾經那受盡折磨的懼意一下蔓延心上,讓雲姒更為不安。

他說過的,若是將來她有求……

阿七離去後不多時,雲遲便來了蘭苑。

敞開的門敲了兩下,雲姒倏然抽回思緒,見他來了,壓下心頭百轉的情緒,連步迎了上去:“哥哥……”

未等雲遲回答,她又掩飾般輕松一笑,隨即問道:“你和娘親在說什麽,怎麽這麽久?”

雲遲眸色潛靜,在她清麗的臉龐停了停,半晌後才溫笑道:“跟娘太長沒見,說起來就忘了時辰。”

他的語氣淡然中隱有敷衍,雲姒也不戳破,抿唇輕彎:“是嗎?”

“嗯。”

他不透聲色,雲姒也不好直接問出心裏疑慮,拖了他的手:“別在門口站著了,快進來,我將軟塌收拾了你睡會兒?”

雲遲卻按住她,將她冰涼的手握進自己寬大的掌心,眼底深郁漸濃。

在她惑然之時,雲遲凝眸和她微一對視,語色深重:“姒兒,你要記著,我永遠都是你哥哥,天塌下來了都有哥哥護著你。”

他這般諱莫如深的言態,叫雲姒心中的不安更盛幾分,卻又絲毫看不明白。

雲姒略頓,牽了抹淡笑:“哥哥待我最好,我當然知道了……只是為何突然說這個?”

四目觸及,兩相對望,各有心事。

無聲靜默了會兒,雲遲卻忽然若無其事笑了笑:“無事,怕你這小沒良心的丫頭嫁了人,就忘了自己哥哥了!”

“……怎麽會呢,”雲姒眼睫半垂,低低道:“想學棋了,哥哥明日過來教我好嗎?”

雲遲自然不知她話中深意,噙著笑道:“好,若軍中無事,就來。”

她卻局促一句:“不管有沒有事,都要過來!”

如果明日會再次應驗前世的結局,她一個人沒有辦法應對該怎麽辦……

她眼神熠熠,目含祈盼,雲遲不禁失笑,捏了捏她溫軟的臉蛋:“我這新官還沒坐穩,你就想害我被彈劾?”

煙紫裙邊被她的纖指攥皺一片,雲姒心中百轉千回,要不要告訴他,其實她死過一回了,明日娘親很有可能會和上一世一樣,她很害怕……

可這麽玄乎的事,說出來了,也很難以置信吧。

想著想著,眼眶就紅了,“哥哥,其實我……”

雲姒清越的嗓音染了哭腔,欲言又止,雲遲一怔,他向來心思敏銳,一眼便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他劍眉一緊:“我不在這半年,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別怕,跟哥哥說。”

雲姒這會兒是什麽也聽不進去的,扯著他的袖子不放,淚水潸然而下,哽咽犟道:“你明天過來……”

在雲遲記憶中,她長這麽大極少會哭,可這短短兩日就在他面前哭了兩回,而且這妹妹雖七分機靈,三分頑劣,但從不瞎胡鬧的,此回非要他罷卻公事也要過來,定是有所緣由。

雲遲擡袖擦拭她蒙蒙的淚水,無措地哄道:“好好好,來,我來。”

聽見這話,淚意這才收住了些,她濕瀲眼睫下的眸子覷了他一眼,不許他反悔:“你說的!”

戰袍的月白袖口因淚漬而皺巴巴的,他嘆笑:“怎麽見我就哭?”

溫柔的聲音輕羽般落在她耳邊:“受委屈了?”

自然是受了委屈的,平白在牢獄關了那麽久,平白成了權勢的犧牲品,現在回來了,最怕自己還是躲不開。

雲姒輕輕咬唇,最後只搖了搖頭。……

東風蕭蕭,皇宮之內殿宇高曠,九曲回廊深入宮苑。

皇帝召見了丞相徐伯庸,於禦書房內商議政事。

徐伯庸乃前朝重臣,年已花甲,但閱歷豐厚,為人穩重忠誠。

此刻,他立於禦前,抒己之諫:“如今塞外已定,北涼邊境卻仍紛爭不止,陛下,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遣使調和,以免戰況愈發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