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凜冬

陛下屈尊親臨雲將軍府,原是為了敘舊情,卻因禁軍及統帥之事,兩人起了爭執,一言不合當場鬧僵,不歡而散。

此事不出半日,便在朝中傳了開。

有人認為,雲將軍官遷從一品,衛將軍一職暫時空缺,然禁軍不可一日無統帥,由其麾下副將替之,想來確實是最穩妥的辦法。

也有言,雲將軍已是位尊勢重,卻還妄想墨玄騎三二兵卒轉遷禁軍,那副將若真成了禁軍統領,自然還是聽命於他,雲將軍這明擺著是在借此擴充己軍勢力,實在輕狂!

於是朝臣之間議論紛紜。

——雲將軍情深義重,為手下出生入死的將士們謀利,高風亮節毋庸置疑!

——陛下治理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勢必公正嚴明,一國之君豈會偏私個人名利!

雙方各執己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終也分不出個是非對錯。

還有不少深諳世事的老臣選擇了明哲保身,態度中立,只感嘆雲將軍曾為陛下伴讀,昔日二人情同手足,如今雖不至於反目成仇,卻也是有了隔閡,情誼破裂難免可惜。

當日,赫連將軍前來探望孝懿太後,於是太後屏退了所有宮女,永壽宮側殿內,只余了大宮女連翹留下侍奉。

“好他個雲遲!竟敢越過我直接跟齊璟索要禁軍軍權,打個勝仗回來就不將我放在眼裏了!”

赫連岐一來,便止不住心中怒火,氣急敗壞地唾罵,吼聲在這勻靜的殿內異常突兀。

太後合目倦靠在軟塌上,對他的怨氣仿若未聞。

足邊那古螭紋四足爐盆中,碳燒得滋滋作響,連翹跪候在太後邊上,捏著金箸仔細撥動著那盆中碳火,一室寒涼逐漸染上暖熱之氣。

“如今他官居從一品,幾近與我平坐,再這般下去,保不準他有鳩占鵲巢之心!”

一山豈容二虎,赫連岐正值氣血方剛的而立之年,眼中最容不得的人,便是制衡他領兵權的雲遲。

他是實權在握的大將軍,姐姐赫連懿是太後,父親曾是當朝丞相,若不是齊璟登基之際,父親突發病逝,他赫連一族早已權傾朝野,何以淪至今日要對齊璟那小子卑躬屈膝!

赫連岐自顧坐在對面勃然大怒,卻見她閑適於榻上養神,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頓時急了。

“長姐!”

太後以手支額,薄薄一嘆:“性子這般浮躁,如何成事?”

自小被她訓慣了,赫連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忍了口氣:“罷了,眼下他們後院起火,索性鬧得一拍兩散,省了個大麻煩!”

後院起火?

太後冷冷一笑,慢悠悠睜開眼睛:“齊璟可不是他父皇那蠢貨。”

太上皇要是有齊璟半分謀略,也難任由她擺布至今。

赫連岐生了幾分量度,微惑:“長姐的意思是……”

“萬不可小瞧了他。”

那些似真似假的態度,瞞得過世人瞞不過她。

太後一身金紅華袍盡顯倨傲之姿,徐娘已半老,韻秀容顏卻未凋零。

片刻後,她的聲音沉了下去:“不過,這天下遲早會姓赫連。”

聽此一言,赫連岐眸中精光一現,略作停頓後忍不住探問:“長姐,齊璟姓非赫連,但好歹和你有血脈親情,你當真這般不留母子情面?”

太後眼底倏地一暗,萬千情緒飛閃而過。

半晌後,她合目深吸口氣,異樣神情不動聲色斂去,蔥指撫向左手那鴿血色扳指,不緊不慢摩挲著,語氣冷極:“天家只有利益,沒有親情!”

日夜煎熬,漫漫苦等,為的就是利益二字。

只是,既無情,若真等到赫連一族稱王的那天,不知那皇位該由誰來坐?

不過眼下思考此事為時過早。

赫連岐濃眉一凜:“現如今徐伯庸坐著那丞相之位,棘手得緊。”

說到此處,太後的臉色微微變了變,哼道:“我還真沒想到,他竟有本事將那個執拗的老家夥請回來。”

太上皇在位時,朝政一度依附赫連家,徐伯庸悲嘆帝王懦弱,社稷無望,一朝忠臣憤然卸官還鄉,大齊長達數年統治荒蕪,直至齊璟登基,丞相赫連晟忽發病逝。

那時江山一片殘局,沒有人看好這個年僅二十余歲的年輕帝王,然而不多時,出乎所有人意料,致仕老臣徐伯庸時隔四年竟重新歸朝,他在朝中有那般高的聲望,歸來便成了朝中眾臣的定心丸。

自齊璟親政以來,大齊以德治國,減免賦稅,納諫如流,削兵戈,定疆域,縱然齊璟稱帝至今不足三年,大齊卻是如日中天,再不見從前破敗的模樣。

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泱泱百姓,都將君王重新審視,不得不敬佩他興國安.邦之能。

故而如今所有人,皆甘願聽之從之。

只是這江山看似破鏡重圓,實則暗藏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