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凜冬

宮裙華美,卻是累贅又繁重。

如雪柔荑遮在眼前,雲姒還得空出只手去拽那礙事的裙幅,雨水像是驟然傾倒了下來,她跑得再急,還是濕了個透徹。

見她匆匆越過雨幕,風昭言撐了把傘,極快地從屋檐下沖了出來,給她擋了最後一段路的雨,雨傘全遮著雲姒,他自己全淋濕了也不為所動。

蘭苑長廊下,雲姒低低喘著,堪堪拭了拭睫毛上的水珠。

風昭言收了傘,見她發絲衣裙皆是濕意,隨即道:“我去叫阿七備熱水。”

“嗯,”雲姒垂眸拍著廣袖,隨口輕應了聲,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停頓一瞬後雲姒忙喊住了他:“昭言!”

風昭言回過身:“四姑娘還有何吩咐?”

黑雲摧壓,還未入夜四處便已窒暗,風雨聲與雷鳴聲糾纏在一處,打濕著世間萬物。

雲姒眼波微動:“雨得下許多天,這幾日你去主院守著吧。”

雨勢將會連下七天不止,要隨時過去娘親那兒怕是困難,雖說上輩子娘親不是在這幾日出的事,但雲姒還是不放心。

那時她在牢中,只從嚼舌根的獄卒那兒草草聽到幾句,說是侯府夫人與人私通被賜死,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娘這般低調,從沒得罪過誰,說她私通,可笑至極!

雲姒篤定的語氣像是早已預知,風昭言怔了一下:“……四姑娘怎麽知道要下好幾天的雨?”

疾風暴雨通常喧囂個一夜也就過去了。

雲姒微滯,虛聲敷衍過去:“猜的……你過去吧,自己也記得把濕衣服換換,別病了。”

風昭言反而露出難色:“可夫人命屬下……”

“府裏安全,不必跟著我。”

很小的時候,謝之茵便派了風昭言,作為貼身暗衛保護在她身邊,雲姒知道他盡責,便尋了個托詞:“近幾日天寒濕冷,我娘容易犯風濕,我不放心,倘若有事,你回來告訴我好嗎?”

她的話,風昭言一向服從:“……好。”

*

海棠木雕四扇屏風後,水霧如煙,一室氤氳。

縈繞周身的溫熱驅散了透涼的寒氣,也將嘶吼的風雨雷鳴隔絕在了屋外。

雲姒輕倚淺眠,整個身子都浸沒在熱水裏,花瓣嫣紅,只露出了細膩玉頸,長發松松挽著,如玉般的容顏染了幾分倦怠。

此刻褪去了衣裳,她脖頸上用紅繩掛著的那塊羽白暖玉才露了出來,玉石墜沒在溫水中,被她捏在手裏,纖指緩緩摩挲。

想到些事,她唇邊不自覺地泛出幾許清柔笑意。

少頃,阿七端著水從外室輕步而入,跪在邊上,小心替她添了瓢熱水。

見她脈脈如桃花的模樣,阿七忍不住低咳一聲,含笑學著那人的語氣:“美人如玉,這玉與雲四姑娘相配確實妙極。”

聽出她的調侃,雲姒雙頰瞬間漾出緋紅,掀開眼皮輕瞪她一眼:“胡言什麽?”

阿七不慌不忙又舀了瓢,忍笑道:“這可不是奴婢說的,這是人家傅公子當日所言!”

“……”

傅君越……

心中一念他的名字,雲姒便不由地放軟了聲音,低喃道:“他才不是這麽說的。”

阿七看她一眼,佯裝好奇笑問:“那他是如何說的?”

“他明明說的是美玉贈佳人,雲四姑娘若是喜……”

話音戛然而止,反應過來自己的心思被看破,雲姒輕咬了下唇瓣,清眸斜斜瞥了阿七一眼。

阿七低低發笑,片刻後想到什麽,又幽嘆了口氣,放下瓢:“不過四姑娘,你和陛下有婚約,侯爺不喜你在外拋頭露面,要是他知曉你從前常常夜裏偷跑出去,還對個男人念念不忘,定會動怒的。”

雲姒眼睫微微一顫,沉默須臾,捏著玉石的手浮出水面。

暖玉潤了水,躺在她手心泛著光澤,雲姒靜靜垂眸凝視著,突然若無其事擡了擡唇角:“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她又何嘗不知自己和那人從未有過可能,況且,這輩子她明白了,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有些事根本由不得自己選擇,與其被權勢玩弄股掌,不如去倚仗權勢,為自己,也為了娘親。

“四姑娘……”多年的主仆情分深厚,阿七看得出她笑裏的苦澀,夫人不讓她嫁,其實她自己更不想嫁。

寂靜良久,阿七才聽見她再次緩緩開口,聲音如輕煙般渺渺淡薄。

“以後不會了……”

屋外流光電閃,屋內浮光撲朔迷離。

雲姒漸漸松開了玉石,彌漫的水霧纏繞著她,籠得她的神情虛虛實實。

阿七不再提讓她煩心的事,笑盈盈道:“四姑娘開心些,這未必不是好事,能嫁入皇家,京都的姑娘們誰人不艷羨呀,再說了,聽聞陛下才華橫溢,品貌氣度皆不凡,將來定是一代明君!”

她眉眼一彎,接著道:“而且呀,陛下後宮無人,四姑娘嫁過去也不會被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