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喪事(第2/2頁)

大抵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緣故,肖氏的心,十分地平和,看著陸錚的眼神,第一次沒了恨意。

即便她再討厭陸錚,她快要死的時候,守著她的,只有陸錚一個人。為她擡棺、為她哭靈的,也只有他一個。

噢,也許還有那個叫陸承的孩子。

前提是,那個孩子還肯認她。

肖氏張張嘴,無聲吐出幾個含混的字眼。

“承……哥兒……”

陸錚平靜道,“我讓人帶他過來。”

片刻,陸承被領了過來,進來之前,管事爺爺告訴了他,祖母病重,想要見他。

又問他,願不願意來,若是不願意,也沒關系。但他一下子就答應了,說自己要過來。

他走了進來,有些害怕地走到了陸錚的身邊,低聲喊他,“二叔。”

陸錚緩緩擡手,摸摸他的腦袋,“嗯。過去吧。”

陸承這才小心翼翼,走到祖母身邊,越走近,他的眼睛因驚嚇而睜得愈大了。

肖氏睜開眼,看到陸承,高興喊他,但嗓子支撐不住,只吐出幾個“啊啊——”

陸承顧不上害怕,上前去,小心翼翼握住肖氏的手指,那是他肉眼看到的,唯一完好的地方,他不敢用力,虛虛握著。

“老……老夫人……”

被肖氏趕出來後,他便改了口,無論人前人後,從來沒再喊過一句祖母。尤其是在二叔和二嬸那裏時,他更加無時無刻不牢牢記住,不能提起在老夫人身邊的任何事情。

二叔二嬸有自己的孩子,他要不惹事、不生事,不能給二叔二嬸添麻煩。

從前驕縱寵壞了的陸承小郎君,終於成了這個懂事且早熟的陸承郎君。

肖氏卻情緒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她渾身打顫,渾濁的眼直直盯著陸承,“啊啊”張著嘴,似乎在說什麽。

陸承被嚇了一跳,差點下意識縮回手,但很快便克制住了,安撫道,“祖母,祖母……”

肖氏被他喊得平靜下來,就那麽握著陸承的手,然後,擡起眼,看向不遠處的陸錚,眼裏落下了渾濁的淚水。

她做出“過來”的嘴型,陸錚沉默著上前,蹲下身.

肖氏費盡力氣,將陸承的手,交到陸錚的手裏,死死盯著陸錚,片刻都不肯挪開,仿佛在等著什麽。

陸承露出不解的神色,不明白祖母在幹什麽。

陸錚卻仿佛與她心有靈犀一樣,開口道,“我會照顧陸承,我會讓兄長後繼有人。”

肖氏得到這句承諾,終於松開了手。

手足無措的陸承被送了出去,管事對他道,“小主子,奴才送您回去。”

陸承朝後看了眼,見到那扇重新關上的門,咬著唇,鼓起勇氣道,“我……要不我留下吧,我留下陪陪老夫人?”

管事搖搖頭,“小郎君回去吧,這不是您一個孩子該來的地方。您還小,日後您會明白的。侯爺是為您好。”

管事說出“侯爺”,陸承立即聽話了,他似懂非懂點點頭,“好,我聽二叔的。”

管事牽著他走,行到一半,陸承擡起頭,“管事爺爺,二嬸什麽時候回來?”頓了頓,他輕聲道,“我感覺,老夫人這個樣子,二叔好像很難過,二嬸在的話,二叔會開心一些的。”

管事微微一怔,想到府裏出事後,侯爺的確沒吩咐他們,朝幽州夫人那裏寄信,興許是忘了。但想到老夫人曾經犯下的事,管事又不大確定自己的猜想了。

也許不一定是忘了。

他搖搖頭,對陸承道,“侯爺自有決斷。奴才不敢擅自過問。”又好心提醒他一句,“小郎君也不要問。”

陸承不太懂,但他點點頭,答應下來了。

肖氏最終沒熬過七日。

她起初還是清醒的,漸漸的,便被疼痛折磨得有些瘋了,她的嗓子好轉了些後,便開始痛呼著,泣血一樣辱罵著。

下人在外邊守著,門閉得緊緊的,但依舊能聽到她的咒罵聲。

老夫人變得喜怒無常。

有的時候,他們聽到她溫和地喊著侯爺的名字,念叨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有的時候,他們聽到她破口大罵,猶如一個瘋婦一樣,辱罵著侯爺和夫人。有的時候,他們聽到她可憐無助的哭聲,穿過厚重的門,刺激著每個人的耳膜。

這六日,對所有在院子裏伺候的下人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

甚至,肖氏死的那一日,院裏的眾人,包括曾經伺候了她十幾年的老奴,都打心底送了一口氣。

第六日的中午,肖氏斷氣的那一刻,他們還忍受著這壓抑的折磨。

然後,便見門開了,侯爺走了出來,平靜地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仿佛又只是隨意一掃。

“準備喪事。”

侯爺這樣說道,眾人第一個反應,不是悲傷或是難過,而是打心底裏感受到了解脫,不合時宜的欣喜過後,眾人才開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