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籌備

從江家出來,陸錚剛踏進家門,就不由得皺起了眉,看著一片混亂的宅子。

大巫手持搖鈴,身穿祭服,在院中左右狂舞,嘴中念念有詞,念叨著些眾人聽不清的含混字眼,時而合眼,時而大唱,伴著肖夫人和小宋氏的泣聲,將院內擾得不得安寧。

肖夫人跪坐於蒲團之上,一身的粗布麻衣,額匍匐於地,嚎啕大哭,嘴中念叨著些譬如“夫君英靈長安”之類不成句的話語。

冷眼看著面前的大巫,陸錚深吸一口氣,忍住沒開口,阿母要祭奠亡父亡兄,他這做兒子的沒有開口阻攔的立場。

肖夫人此時倒瞧見了進來的陸錚,冷冷地看著他,呵斥道,“今日我和你嫂子為你父兄祭奠,你倒好,跑哪裏去了?!”

陸錚沒接話,他昨日分明同阿母說了,自己要去江家定親的事。可他一向不愛同阿母和嫂子爭辯,皆是能不開口,便不開口。

好在肖夫人似乎也不在意他說什麽,反正只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見次子便不喜,隨口訓他一句,很快便轉移了注意力,語氣虔誠地對大巫道,“大巫,我那次子回來了,還請您做法吧。”

大巫仿佛沒聽到一般,又狂舞了一陣,旋即緩緩停了動作,在陸錚面前站定。

她手持小甕,對陸錚道,“伸手。”

一旁的梅媼不忍,轉過頭去。夫人是越發的荒唐了。

陸錚面無表情,伸出左手,將袖口捋上去,麥色的小臂裸露在眾人面前。

大巫左手執甕,右手執匕,緩緩將刀刃湊到陸錚的小臂上,鋒利的刀刃立即劃出了一道血口子,血順著他的臂滑落,盡數落進小甕之中。

這便是肖夫人這些年聽這大巫的話,所信的血祭。

以血親之血,祭亡親英靈。

血盛了小甕一半,大巫便收回了手,擡頭時,正好同陸錚的目光對上,泛著冷意和不耐的目光,看得她背後發涼。

大巫嚇得後退一步,險些將甕中的血灑了,肖夫人擔憂的目光一直黏在那甕上,生怕血被傾灑了,呵斥下人,“還不扶著大巫些!”

而才剛放完血的陸錚,肖夫人卻是連一眼,都未曾往那邊瞧過。

梅媼不忍上前,將帕子壓在陸錚的小臂上,低聲道,“郎君先回去吧。”

陸錚本還想等一等,但看這情況也猜得到,今日上午阿母是無暇顧及其它事,便也點點頭,隨手按住傷口,疾步回到自己院子。

他一坐下,梅媼便急匆匆奔進來,端著一盤子的瓶瓶罐罐。

陸家世代為軍戶,且陸錚又是上了戰場便不要命的性子,因此家中備得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樣的傷藥。

梅媼為他上了藥,不忍道,“若是老夫人在,絕不會準家中出這樣的事的!”

她口中的老夫人,便是陸錚的祖母楊氏,也是梅媼的主子。陸錚的祖母出身詩書之家,因家中嫡支犯事而一家被貶黜至鄖陽,成了軍戶,雖不復以往顯赫,卻是個極為聰慧的老婦人。

陸錚父兄相繼戰死後,也多虧了祖母楊氏,才壓制了肖夫人,沒讓她在悲痛之下做出什麽荒唐之舉。後來楊夫人臨逝前,大約是怕沒了她,兒媳肖夫人行事荒唐,便請來了陸家族老,留了遺言,日後陸錚的親事由他自己挑。

也的確如楊夫人所想,她走了沒幾年,肖夫人便越發的糊塗了,行事沒了規矩可言。

陸錚沒應聲,子不言母過,只道,“梅媼,你替我去郡裏采買些小娘子用的物什,聘禮厚上三分,我去同母親說。”

梅媼應下,又道,“江小娘子性子好,生得也貌美,同郎君定是良配,老夫人若還在,定然也是歡喜的。”說著,又略有些發愁道,“只怕夫人不樂意……”

肖夫人素來同次子關系淺薄,偏愛長子,若是給次子媳婦的聘禮,比給長子媳婦的厚,只怕她還不肯應。可如今陸家不是從前那個陸家了,陸錚是千戶,大小也是個官,厚三分怎麽也是說得過去的。

陸錚神色鎮定,道,“無妨,我去同母親說。”

一輩子就這麽一次,若是辦得冷清了,便太委屈江家女了,自己既聘了對方為婦,便是拿她當自己的妻子,該爭取的,自是要為她爭來。

他娶媳婦,不是讓人跟著自己受委屈的。

果然同梅媼所言,下午陸錚說了聘禮的事,肖夫人便極不情願,恨不得指著陸錚的鼻子罵他白眼狼,嫌他連兄長的風頭都要搶。

陸錚也神色無異,只一樣,他不改口,“還請母親體恤兒子。”

肖夫人罵得沒了力氣,可她心裏明白得很,次子既然開了口,便不會輕易改主意。近些年,陸錚雖仍是縱容的態度,對她請大巫祭祀熟若無睹,可肖夫人心裏也明白,那不過是他不想管。

若是陸錚要管,絕沒有一個大巫敢接陸家的活,更別提從他身上放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