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蔑視

俞星城心裏沉甸甸的。

走出英使館的時候, 裘百湖看出了她的低落,道:“反而我們能確定一件事了,既然敢直言開戰, 在這些事情爆發之前,他們早有戰爭之心, 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俞星城慢慢擡起頭來:“那也就是說, 戰爭會來的很快嗎?或許一兩個月內, 萬國博覽會召開沒多久,他們的戰船就要從印度來到了南海……如果早就做了準備,那是否是大明眼界不夠開闊, 沒能夠提前察覺他們的……”

裘百湖在英使館花園中點起了煙, 道:“未必沒察覺,只是你我不知情。如今大明有東西南北四廠,南北緝仙廠你接觸的最多吧。東廠看似規模縮小, 卻也有他的存在和用途,只是唯有西廠, 像是徹底消失了。”

俞星城擡眼看他。

裘百湖甩了甩火柴, 慢吸一口把煙鬥裏的火苗嘬亮,道:“都是天啟皇帝晚年的事兒了。正德年間被撤銷的西廠重立, 卻不叫西緝事廠,不負責逮捕朝中大臣, 而名為‘西衛國廠’,卻很少見西廠面聖稟報, 抑或敞開大門。西廠兩百年了, 幾乎沒多少傳聞。而我打過交道的西廠人,也就兩個。你猜,西廠這一‘西’字, 代表著什麽?”

俞星城睜大眼:……代表西方?代表西洋?

難不成西廠是大明針對國外的調查機構?!

鐘曾筠走過去斜看了裘百湖一眼:“你太多嘴了。”

裘百湖不在意:“跟她多說幾句,沒什麽壞事。她腦子快,知道的多了,才有幫上我的時候。所以,你查清楚了?川渝一代鴉片田的事情?”

鐘曾筠與他們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主要是蜀商有販鴉片的路子,收價又高,這些年在川渝種鴉片一直屢禁不止。而後如今四川總督與湖北巡撫乃為摯友,各地糧價都由貿所隨產糧而略有浮動,湖北一直糧產豐饒但糧價不高。再加上除了本地糧倉、漕運納糧以外,各省報給朝廷時,只核算糧茶毛鐵絹等的總賦稅,他們兩方就合計出了一個計策。”

計策並不復雜。

就是川渝默許了鴉片種植,但稅比極高,而且有專人收取,而後這些稅金直接記在糧稅下算入總賦稅,本地糧作為收繳後由各府以較低價格勻賣給百姓,而漕運所需的納糧再利用收鴉片得到的稅金,從湖北購買,且購買價高於湖北糧價幾成。

這樣川渝幾年的收入都超過朝廷規定的稅額,百姓吃糧與漕運納糧都沒耽誤,湖北那邊也通過賣糧給川渝,獲得更高的財政收入。

看起來是互惠互利,兩不耽誤。

但這個循環實際卻極其脆弱,農人逐利,紛紛種鴉,可因為大明實際禁鴉依然很嚴格,供大於求。蜀商多找英人出手,英人卻連年壓價,種鴉農人賺的錢更是越來越少,這本來是個好事,種鴉風潮應該很快就會過去。但就在這個節點,川渝與湖北都遭受凍災。

湖北減產,自然不能再賣糧給四川,而四川本地的糧田這些年被壓縮到不足兩成,糧庫又是只出不進,自然是大批災民餓死田野之中。

但四川總督生怕川渝各地種鴉一事暴露,更是阻止災民外逃,釀成了數千人餓死的慘案。此事當地官員有縱容種鴉的大罪,可百姓一直不顧律例,逐利種鴉,更是使災情惡化的一大原因。

但,災民口中卻成了四川各府逼迫他們種植鴉片賣給英人,更使得四川總督背上了諸多罪名。

如今已入春,大批鴉片田被拋棄,從山路之間走過,漫天遍野都是血紅的罌粟花,還有些面黃肌瘦的吏員正在田野裏,焚燒這些鴉片田……

至於四川總督和湖北巡撫。他們見到鐘曾筠就知道沒法逃了,四川總督與鐘曾筠是同年,見到他之後就默默摘掉官帽脫掉官服,願意進京自首。但總督大人手下的其他牽連者就未必這麽有良知了,鐘曾筠差點被各方刺殺到沒能走出四川。

不過現在,東廠的人應該已經將他們押送往京師了吧。

俞星城嘆氣道:“種鴉片對一地農田經濟的損害,從一省便能看出來。鐘大人也要去京師匯報此事了吧。”

鐘曾筠點頭:“我估計要快去快回,禁煙一事再重,重不過兩國開戰。若大英與大明開戰,閩浙至關重要,我必須要盡快回去管理軍務。”

鐘曾筠也只是多說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俞星城兩手並在袖中,蹙起眉頭,只有滿心的沉重。

這一片是應天府的使館區,各種風格的建築混雜,各個國家的語言交錯,俞星城走在煤氣路燈與石板人行路的街邊,上了馬車,她在馬車上看向路過的法國使館,台階上似乎人來人往。

她轉臉對裘百湖道:“你認識過什麽法使館的人麽?”

裘百湖還算有點公德心,在車裏把煙槍給滅了,道:“你當我哪兒的人都認識麽?再說就算你懷疑法人,也不能沖進去揪著他們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