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深淵(第3/4頁)

當然一國的財政問題,肯定不可能是貪官這一個原因。

大到漕運稅收、金銀本位、軍兵戰事、官員體制和工薪——再小到地方納帳的算法,各地耕田的所屬,官田私田的差價,是說不完的原因。

只是到這些年,形勢格外嚴峻了。

雪上加霜的是,皇帝想要大興土木建造道觀廟堂。

聽說原因之一,是皇帝五年前在祭天大典上,本要展示皇帝作為天下第一仙的氣魄本領,但卻突然不靈了,眾目睽睽之下,傳說中真龍天子,仙力匯體的皇帝,像個凡人一樣甩動手臂,什麽也沒發生。

自那以後,皇帝自罰於天壇十五日不出,群臣也陪著跪,說罪在臣工,罪在內閣,罪在大明上下千千萬萬子民沒能給皇上貫通大明的靈脈。後來是突然天降異象,有人生生看到銀龍從東海飛出,一路飛進紫禁城,皇帝才從天壇出來,沒說仰賴如天之德,沒說什麽罪在朕躬。

但從那之後,似乎皇帝開始沉迷修道,也各地興建道觀,頻繁祭天祭祖。

雖然不知道為何皇帝一邊沉迷修道,一邊還要打壓仙府,但給本來就艱難的國庫多加如此多的工程,更是給上下各層官員,立了許多可以貪婪的名目。

而這些很多道觀的修建和祭天就分給了禮部與欽天監去做,導致朝廷內你借我預算,我拿貨抵債之類的爛賬;各部管理不清,職務混雜的破事兒;那是一堆堆的層出不窮,每次批紅,恨不得要在皇帝面前扯著頭發打起來才好。

但就今年年初,關於各部財政超標的情況下,朝廷要錢的口子太多了,皇帝必須要選擇輕重。

可皇帝不太想開口做選擇。

要是選了的沒幹好,沒選的那個出了大問題,皇帝作為道德楷模,又要跑天壇絕食禁閉,自罰於上天了。

於是皇帝那是授意給別人選。皇帝為了不明說還讓別人都懂,又是把太湖石送給太後,又是誇呂閣老家的虞山綠茶好喝。

處處暗示“選蘇州!都給我選蘇州萬國博覽會!”

結果內閣、司禮監選了半天,沒一個人開口說萬國博覽會應該削減。

皇帝氣的摔摔打打,還沒辦法明說。

誰都知道,萬國博覽會這樣的大事,要是非要削減開支,那就是讓南直隸各個州府富得流油的豪紳捐錢啊。官場上一半多的高官,都是從南直隸出身的,等他們不做官回了家,還能憑借名聲和家底,做後半輩子的南直隸鄉宦。

這會兒誰要是讓南直隸豪紳拿錢,既可能被人彈劾貪汙,又可能被同鄉聯手打壓鄙夷。

大家死都不開這個口。

這話茬,官員可以不接,他們拼死還能掙個“流芳百世”的美名,更何況如果靠反對此令沒了官職,卸職歸家反而會得到家鄉感恩,過幾年同鄉發達,自己就能出來做官了。

但司禮監不行。

掌印太監本來也是跟內閣站一邊的,皇帝看自個兒的老棉襖也不幫忙搭腔,不得不開了金口,在內閣會議上,直說要削減萬國博覽會。

一旦皇帝開了口,司禮監他們是奴才,這事兒,他們必須接著。

至於怎麽削減,怎麽籌錢,怎麽監督質量。這事兒自然也只能交給司禮監辦。

王公公就是這麽給派來的。

王公公在整個司禮監,大概算是曾孫輩兒,地位不高,掌印太監老祖宗去給皇帝洗腳按摩的路上,他都不夠格給提燈籠。但畢竟也是司禮監的官兒,放在紫禁城外頭還是能嚇死人的。

王公公以為自己這來一趟蘇州,四處要錢,估計要脫層皮。

但老祖宗似乎在北京替他把事情談的差不多,他來了這兒的第三天,諸位豪紳就把各種“禮”送進了他住的地方,攢巴攢巴一百八十萬兩,雖然比預計少一點,但事情也算是辦成個七七八八。

王公公就樂得享福了。

這筆錢裏,王公公也貪了。但他出來辦大事,不敢貪太多,他就拿了個位數零頭,一百八十萬兩主要是到了這萬國七司手裏。

但他想不到。

萬國七司管經費的多少官員都是南直隸出身的自己人,錢進了萬國七司,轉一圈,又回了諸位捐錢的豪紳自己手裏了。

南直隸為數不多的幾座鋼鐵廠,也大多在那些鄉紳的管控之下,賬目上對不上的錢全從這些鋼材裏出了。而且,皇帝非要削減預算,他們就讓這事兒不停地碰壁,就讓萬國會館出大問題,修不成。

反正管事兒的也是皇帝派出來的親奴才王公公。

讓豪紳捐錢這事兒,皇上沒臉開口,自然一個字兒也落不到紙面上,回頭萬國會館修不好,皇帝明知豪紳耍賴,都沒辦法找他們問責。

這樣狠狠一巴掌,他們就要扇在皇帝臉上。

皇帝下次想插手南直隸的事兒,還真要掂量掂量自己手能不能伸這麽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