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走進這棟別墅, 熟悉感更加強烈。右側是古老而奢華的餐廳,四壁掛著描畫奧維德詩歌的壁毯,只是華美的金線已蒙上一層厚重的灰。鍍金吊燈布滿了蛛網, 桌椅東倒西歪。

我情不自禁扶起一只椅子。恍惚間, 似乎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喜歡麽。上次帶你去阿培爾頓的羅宮,你在那裏流連了很久。可惜, 女王很喜歡那座宮殿,不然可以買下來送給你。”

羅宮是奧蘭治皇室的避暑宮殿, 他卻輕描淡寫地說,若不是女王喜歡, 可以買下來送給我。我忍不住轉過身,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這話跟我說說可以,千萬不要告訴女王陛下,小心她把你送上火刑架。”

“我心目中的女王陛下,只有你一人。”

其他男人說會顯得蹩腳的情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卻變得極有說服力。可能因為他是王, 他本身就是說服力。

我臉頰微熱,轉身說道:“那你帶我參觀一下這裏, 讓我看看跟羅宮有什麽不同。”

“首先,這裏比羅宮小。”他一本正經地答道。

我不禁笑出了聲。他也微微笑了一下,垂頭吻了吻我的額頭:“但大體的布置沒什麽區別,除了沒有國王花園和文物展覽室外。”

我笑著,還想說什麽,一回頭卻只能看見被灰塵覆蓋的餐廳。原來剛才那些對話,只是回憶而已。

難以言喻的悵然襲上心頭。

走上二樓,破敗感更為突出。走廊盡頭的窗戶下, 堆積著枯黃蜷曲的楓葉,紅地毯已臟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蛛網織上了欄杆的每一個縫隙。閉上眼睛,我卻能想象出它們從前輝煌華麗的模樣。

這是曾經的愛人親手鑄造的黃金屋,他讓我成為了爵士時代最為閃耀的女郎。

一路走上頂樓,玻璃花房在落日中折射出火焰的顏色,裏面種植的郁金香、白薔薇和紅玫瑰早已枯萎,只有野草還在瘋長。花房內有一架三角鋼琴,已經和這些生機勃勃的綠植融為一體,蔥綠草葉從黑白琴鍵間探出來。我走過去,試探性地按下一個琴鍵,差點被久未調試的琴音送走。

這裏真的很久沒住人了。雖然我失去了記憶,卻還有一些常識,爵士時代指的是20世紀20年代,而現在已是1982年……至少也過去了53年。我的愛人,應該早已死去。

至於,為什麽我還活著……我也不知道。

我更希望自己已經和他一起死去。

這時,三樓傳來人聲和腳步聲:“這裏真的有畫廊和圖書室,你輸了,五十美分拿來。”

金發女孩不情不願的聲音:“那女的絕對偷偷來過這裏。”

“這裏不會真的有鬼吧?”

“肯定有鬼。”一個男孩篤定的聲音,“沒有鬼的話,這裏早就被洗劫一空了,怎麽可能還被保存得這麽好。”

“……你別嚇我,我膽子小。”

“哈哈哈哈,騙你的啦,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鬼。”那個男孩笑著說道,“這裏值錢的東西應該早被拿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值錢的。”

話音落下,一樓突然傳來嘶聲力竭的尖叫聲:“啊啊啊……啊啊啊這裏有鬼——!!!有鬼!!!”

隨即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所有人都趕了過去。我皺了皺眉,也走向一樓。只見透明眼鏡蜷縮在墻角,抱著雙臂,聲音顫抖地哭泣道:“有鬼,真的有鬼……我剛看見一個骷髏站在那裏……我不要待在這裏了!我這麽年輕,我還不想死!”

羊毛卷蹙眉說:“早知道她膽子這麽小,就不帶她來了。”

“現在怎麽辦?”布萊克一臉事不關己,“我不可能送她回家,太浪費時間。你們有誰要回去,捎她一程?”

沒人回答,甚至有人聳聳肩,轉過身繼續探索別墅。我走過去時,剛好聽見金發女孩抱怨說:“膽子這麽小還玩鬼屋,真掃興。”旁邊的人討好地說:“是啊,不是每個女孩都像你這樣膽大又漂亮。”金發女孩擡起下巴,自信地撥了撥頭發,見我過來,朝我打了聲招呼。

我沒有理會她,走到透明眼鏡的身邊,蹲下來,低聲問道:“你在哪裏看見的骷髏?”

透明眼鏡含著眼淚,小心翼翼地指了一個方向:“……那裏。”

羊毛卷詫異地說道:“你相信她的胡話?”

金發女孩嗤笑道:“也許想顯擺自己的膽量吧。”

我順著透明眼鏡的手指望去,墻上掛著一幅兩米高的油畫。畫中的女子梳著法式波波頭,戴著珍珠、金線和紅寶石編織而成的羽冠,臉頰上方有一顆小小的褐痣,雙唇艷紅,身穿古希臘式緊身長裙。因為五官過於濃艷,她的眉宇間有一絲不討喜的侵略性,讓人想起蓄勢待發、美麗卻危險的獵豹。

有人被嚇了一跳:“這裏什麽時候多了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