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在羅馬城郊住了幾天,察覺到有人跟在身後, 立即換了一座城市。

就這樣, 輾轉了大半個歐洲, 更換了十多個姓名。最後, 我在那不勒斯定居下來。

銀色海灘月牙般環抱藍色海洋, 天際線白雲如同漂浮在海面的冰川。住在海港, 時不時能聽見蒸汽船的轟鳴,和潮汐撞擊礁石的聲響。我時常穿著白襯衫, 戴著墨晶眼鏡, 去海邊漫步, 任由海風鼓滿袖子。小鎮生活簡單而悠閑,不像巴黎、羅馬般人山人海,車馬輻輳成行。在這裏, 除了龐貝古城的遺跡,幾乎看不見雄偉壯觀的建築,也看不見香車、鮮花和珠寶, 只有活蹦亂跳的海魚,與膚色黝黑的漁夫。

不過現在, 我很少再去海邊。因為一到海邊, 看見漁夫手裏簡陋的漁網,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他是那樣聰明,連最簡單、最廉價、最不起眼的漁網, 都能改造成最結實和最牢固的捕魚工具。

不願回憶起他, 卻總能因為各種事物, 想起關於他的回憶……這種感覺真痛苦。

為了不坐吃山空,我找了份工作,在子爵府上做家庭教師。他們住在那不勒斯海灣一個較為富有的小鎮,白色獨棟別墅,種滿薔薇、雛菊和郁金香,後院還有一個天然溫泉池。

兩個月下來,我了解到子爵名叫勞爾·夏尼,是法國最負盛名的古老家族的後代,先祖曾是海軍上將。夏尼子爵自己也非常熱愛航海,還未成年,就登上了“布爾達號”環球旅行。後來,受他的兄長邀請,在巴黎歌劇院結識了一位舞女,也就是現在的子爵夫人。兩人一見如故,不顧夏尼伯爵反對,毅然決然地逃離了巴黎,登上前往意大利的輪船,來到那不勒斯海灣,在神甫溫和的注視下,結為夫妻,並生下一兒一女。

轉眼間,十多年過去。老伯爵曾數次漂洋過海,找到他們,希望子爵能回到巴黎,繼承先祖的巨額財產。但夏尼子爵被大海和愛情迷了眼,寧願在小鎮清貧一生,也不願回巴黎紙醉金迷。

知道這些後,我就特別好奇,夏尼子爵夫人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竟然比繁華都市還要有吸引力。然而,夏尼子爵夫人本人,卻是一位溫婉和氣的女性,沒有嫵媚艷麗的容色,也沒有凹凸有致的。她身材清瘦,皮膚白皙,發色是聖潔天使的顏色,眼睛是蔚藍的晴空,聲音纖細而清透,猶如將玫瑰染紅的夜鶯。

她的學識並不廣博,對音樂卻頗有見解。熟悉後才知道,她的父親是著名的小提琴家。她曾經特別喜歡唱歌,父親去世後,歌喉卻莫名變得嘶啞難聽。一日,她在屋內悼念父親時,黑暗裏,忽然傳來一個神秘動聽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她當時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回答“……克、克莉絲汀。”

“克莉絲……”神秘的聲音似乎這麽低喃了一句。

巴黎、音樂、克莉絲、歌劇院……不用她多說,我也猜到了她當時碰見的是誰。我一下攥緊了樂譜,心裏明白不能再追問下去,卻鬼使神差地出聲道“然後呢。”

“在那之後,每次我去祭拜父親時,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夏尼子爵夫人輕聲說道,“他像是隱藏在陰影裏的神明,幾乎是無所不知,隨口幾句指點,就能讓我受益匪淺。不過,他好像得了重病,並不是一直都是清醒的……經常在黑暗中胡亂囈語,喊著‘克莉絲’……我想,那應該是他心上人的名字吧。他會教導我,大概也是因為我和他心上人的名字相似。”

心臟像被什麽擊中般,莫名的、滾燙的、熟悉的感情快要滿溢出來。理智一直在說停,停下,不要再問了。我卻無法忽視內心真正的想法,繼續問道“後來呢?”

“不知道。”她搖了搖頭,“我頂替劇院名伶演出瑪格麗特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聽說你在加尼葉歌劇院待過一段時間,那應該認識吉裏夫人吧。吉裏夫人曾警告過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的存在……我猜,他大概是一位聲名遠揚的音樂家吧,不得已在劇院裏休養。說起來,這些年我一直想跟他道謝,若不是他的指點,我不可能拿到瑪格麗特的角色,也不可能和勞爾相見。”

聽完這番話,我久久無法平定情緒。毫無疑問,指點夏尼子爵夫人的是埃裏克。除了他,沒有人能“像是隱藏在陰影裏的神明”,也沒有人能“無所不知”,更沒有人會一直呼喚我的名字……那時,他應該不是得了重病,而是得到了克蘇魯的精神力,思緒陷入瘋狂和混亂,不得已才藏身在歌劇院。也怪不得後來吉裏夫人會說,她曾幫過g的忙。

這麽想想,我不禁有些心軟。他為什麽要喊我的名字,為什麽要指點和我名字相似的舞女……難道在那時,他就對我有了無法釋懷的執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