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很少看見埃裏克失控。相較於奧古斯,他永遠都是冷漠沉穩的模樣, 非常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 即使心跳失序,呼吸急促, 神色依然淡漠而疏冷。但就在剛剛, 他的眼珠居然變成了猩紅色,上一次瞳孔變紅,還是被我發現真面目的時候。

不知道他剛才推開我,是因為不好意思,還是其他什麽原因。還有,等下用完午餐, 他是否會繼續剛才的事情……越想臉頰越滾燙,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

誰知,用完午餐,他收拾了一下, 直接去了書房。地下宮殿有兩個書房, 一個在臥室, 另一個則要穿過長長的走廊, 打開機關才能進去。記得第一次去那裏時, 我被裏面的裝潢嚇了一跳,還以為走進了宏偉典雅的教堂。

穹頂是交叉繁復的肋拱造型, 上面有鍍金的骷髏銅像, 中間是未完成的彩繪, 散發著顏料的刺鼻氣味。水晶吊燈懸掛在半空中,金黃色的燭光映照著《基督誕生》的畫作,充滿了莊嚴而輝煌的神性。很難想象,這幅天頂畫也出自於埃裏克之手。畢竟,他曾說過,自己並不信神。

我走進去,他正站在半空中,手中拿著畫筆,調色盤飄浮在他的面前,快速而熟練地塗抹上色。聖經題材的畫作,大多色彩鮮明,人物形象精美。我在帕爾馬大教堂見過一幅《聖母升天》的天頂畫,連雲彩都是昂貴的藍色,天使或手持金器,或身著繁復的衣衫,環繞在瑪利亞身邊。埃裏克筆下的聖母卻坐在昏暗的地方,面龐消瘦,只有懷中的繈褓散發著金色光輝,與那些竭盡華美的聖母截然不同。

我頓時將他之前逃跑的事忘得一幹二凈,好奇地問道“為什麽畫這個?”

他用的是坦培拉技法,一種古老繪畫技法,用蛋清混合色粉調制成顏料。因為顏料幹得很快,對熟練度要求極高。會這種技法的畫師,都是終生為教堂天頂畫服務的老畫師。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會。

他放下畫筆,調色盤和十多支畫筆自動回歸原位。他走下來,在水盆裏洗了下手“想事情的時候,會過來畫一會兒。”

“你的聖母更像一位真正的母親。”

“她本就是一位母親。”埃裏克失笑,“莉莉知道,我並不信基督。所以,我並不是在畫聖母,而是一個生育後的女人。”

就像卡拉瓦喬的《聖母之死》一樣,沒有昂貴而雍容的藍色衣衫,也沒有細膩光滑的臉蛋,卡拉瓦喬筆下的聖母癱倒在農舍的床上,發絲蓬亂,形容狼狽,就連身旁的使徒也是面黃肌瘦的農民。與教堂內雲霧繚繞、熠熠生輝的天頂畫完全不同。果然,藝術都是相通的。即使只是偶爾過來“畫一會兒”,也有了和大師媲美的功底。

我啞了片刻,半晌才說“既然不信基督,為什麽畫聖母呢?”

問完才發覺是廢話,他已經回答我了這是普通母親。正要轉移話題,他卻擡眼看向我,若有所思地說道“我還以為莉莉記得,我只信仰你。”

我懵了一下“啊?這個……我記得。”

他點點頭,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記得就好。一開始畫天頂畫,是為了打發時間,後來是為了緩解對你的思念。”

臉頰越來越燙。就在熱意要蔓延到脖子根的時候,我猛地清醒過來“……不對,你之前騙了我。我在紐伯裏波特夢見了你的過去,你並不是地下賽場的拳手,也沒有總是徘徊於生死邊緣。”

“以前說謊了,對不起。”他低低地說道,“但確實是你支撐我走到現在。神不能救贖我,也不能指引我。但是,莉莉可以。”

熱意已經漲到了耳根,我忍不住擡手,用手背冰了一下。這個人還是這麽會說話。如果這時候退縮,那就太沒意思了。我深吸一口氣,故意靠近他了一些,仰頭問道“既然我對你這麽重要,那你之前為什麽要跑呢?”你不想要我嗎?這句話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他右手指關節抵住下巴,眼睛微微眯起“莉莉希望我繼續?”

簡單的一句話,差點令我的心跳停止。我淺笑著望著他,表面從容,實際上思緒已一片空白“你說呢。”

“只要莉莉願意,我都可以。”

這句話讓我心跳了一整天。原來被尊重意願是這種感覺。我說了一句“不喜歡被強迫”,他就牢牢記在了心底。的確,當時的我被親得有些發懵,並不確定自己是否願意……如果他在那種情況下,強行欺壓過來,我絕對會順水推舟地同意。他卻將我推開,一個人作畫冷靜,只是為了得到我的同意……他怎麽能這麽好。

不過,我當然是願意的……這要怎麽說出口啊。

一轉眼,幾天過去了。本以為他會克制不住,對我發起進攻。到時候我再點頭同意……誰知這幾天,他都泡在琴房,專心作曲,不關心任何事情。對我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是親吻我的嘴唇和手背。我不由有些泄氣,心態也從等待他主動,轉變為勾引他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