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綠色毛線

竹編籃子裏的軍綠色毛線團被扯了一下,散了幾圈綠毛線下來,謝迎春坐在木凳子上,手裏的棒針上下翻動,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火爐上煮著的米粥,臉上丁點兒表情都沒有,整張臉都是木著的。

雖然她的心不在手裏那件織物上,但行針的時候,她沒犯丁點兒錯,等院子裏的鐵門被推開,自行車立在墻跟下的聲音響起時,她手裏那件織物已經差不多成型了。

將最後幾針織完,謝迎春終於低下頭瞅了一眼那綠色的玩意兒,翻了個面兒,她臉上有了笑。

這頂帽子織得可真好,不僅顏色鮮亮,大小也剛剛合適。

她媽杜秀梅推開門進來,手裏拎著一籃子菜,喚了她一聲,然後嗅著屋子裏的味兒進了廚房,謝迎春剛好將自己織好的帽子放到籃子裏,用土灰色的布給蓋好。

“迎春,你這孩子怎麽回事?人就在廚房,還能把粥給煮糊了?”

“不對,我早上和你說過啊,今天振軍過來吃飯,你煮粥幹啥?弄點面條,炒幾個菜,拿粥怎麽待客?”

謝迎春的眼珠子動了動,手放在籃子上,擡起眼皮來,問杜秀梅,“媽,你是鐵了心要撮合李振軍和謝盼春?”

杜秀梅的臉色垮了下來,她把粥從火爐上端了下來,然後才拿了一張椅子,坐在謝迎春身旁,語重心長地說,“迎春,媽知道你和李振軍要好,可你們倆這事兒,根本沒戲。”

“你李嬸兒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人家要有正式工作的兒媳婦,你姐在棉紡織廠,頂了你爸的缺,你弟等著頂媽的缺,咱家真沒什麽工作能給你頂缺,不過你學習好,憑自己的本事肯定能考進水解廠去,媽不愁你的工作。”

“而且,雖然你和振軍喜歡,但人家振軍也說了,你姐也行,他聽家裏的安排。你比你姐能耐,錯過一個李振軍,還能遇到王振軍張振軍高振軍趙振軍……這事兒你就別再鬧了,不然招人笑話。”

謝迎春笑了一聲,“笑話?別人是笑話我還是笑話謝盼春?什麽叫謝盼春有工作,李嬸兒能看得上?這話你說出去糊弄別人可以,拿來糊弄我,有意思麽?我處了三年的對象,謝盼春都能躺人床上去,事都做了,還怕招人笑話?”

“嗐,這些事兒可真夠惡心的。”她掀開蓋在針線籃子上,把那頂綠油油的針線帽子拿出來,往自己頭上一戴,捧著臉故作憨笑地問杜秀梅,“媽,你看我戴這頂帽子好看麽?襯不襯我的膚色?是不是看著特別的鮮亮可人?”

杜秀梅氣得手都抖了,她把謝迎春頭上的那頂綠帽子一把扯下來,塞進籃子裏,咬牙切齒地問,“謝迎春,你是不是想要氣死我?那樣的事兒都發生了,我和你爸雖然疼你,但也不能不顧你姐的面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知道你難受,可你難受難受也就過了,你姐的事兒要是捅出去,你姐這輩子都別做人了!你不能這麽自私,事事都只看著自己,你就不能替你姐想想,替你爸你|媽|的老臉想想?”

謝迎春把帽子從籃子裏拿出來,冷笑道:“你和我爸疼我?您可真會開玩笑,您倆哪是疼我啊,是只知道讓我疼吧。”

“自打我記事開始,你就告訴我,雖然你和我爸是雙職工,但我上面有個姐下面有個弟,工作頂缺的事兒輪不到我頭上,我只能靠自己。我姐買個紅圍脖,找你鬧一鬧就行,我想買個紅頭繩,您讓我用我姐剩下的,永遠都是褪色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說這話可真好笑,手心手背都是肉,和我有什麽關系?手心是我弟,手背是我姐,我這種不上不下夾在中間的,就是指頭縫裏的老繭,算什麽肉?就一層死皮。”

“您說我自私,說我不顧您的面子,惡心事兒是我做的?當媽當到您這份上,心眼子怕是歪倒腳後跟了。”

謝迎春用手撐了撐那頂綠帽子,又在自己頭頂比劃了一下,將那頂帽子塞到了杜秀梅的手中,道:“您放心得了,這帽子又不是給我自己織的,您看這頭圍,除了謝盼春,誰有這麽大的臉?我這個做妹子的,沒爸媽疼,頂不了工作,賺不到票和錢,想送親姐姐一個新婚禮物都送不了什麽貴重的,就送她這麽一頂帽子吧,她喜歡這個色兒。”

她感覺嗓子有點梗,心裏恨自己不爭氣,為了這麽點破事還想哭,只能給自己盛了一碗粥,灌了幾口,感覺嗓子舒服一些了,然後才同杜秀梅說,“您不用擔心我把這事兒鬧出去會讓全家人臉上掛不住不好看,我已經填了報名表,行李也收拾好了,待會兒就走。”

杜秀梅手裏拿著那頂綠帽子就如同拿了一個燙手的烙鐵,恨不得丟進火爐裏燒了,又有些舍不得那些毛線,乍然聽到謝迎春又拋出這麽一個重磅炸|彈級的消息來,腦子裏糊得比那粥都厲害。